夜色幽暗,头顶惨白的月光洒落杂乱堆砌的壁石。
一双镶金玉靴踩着细碎的银光,步履闲适慢悠,髣髴在月下散步般。
“考虑得如何?”慢条斯理的语调,随同接下来粗鲁的动作,如此不相称玉靴踢了踢脚下的铁锈,空中顿时布满细碎的尘埃。
“考虑?考虑何事?”
清朗的声音落下,碎尘中溅起丝丝缕缕的水珠。
忽地,云逸仰头狂笑:“我以为,这段时日的‘熏陶’,已能让高高在上的梁二王爷收获一二,谁知,竟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周身被困在形同水池的方形长渠中的梁榭晗,模样依旧风度翩翩,眉宇明晰。薄唇轻吐的每个字,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残害母胞、践踏人命,乃我瀛洲人所不齿。要本王违背本心对付自己的亲弟弟?痴人说梦!”
“二王爷重情重义,云某钦佩之至!”银光半遮处,云逸挑起一条眉毛,旋即举起双掌拍合数下,浮动着诡异的笑容。
片刻,乱石后多了两道身影。
“梁榭晗。”
轻音中夹带着一丝哽咽。
悠闲自得的梁榭晗面色顿时一僵,仰头上睨,欲动,沉重的铁链瞬间禁锢他的四肢。
苏幕遮半趴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眼眶浸满湿痕,青葱素手刚探入,立马被梁榭晗忙慌握住。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若忽略背景和扫兴之人,自当是一番久别重逢的温馨场景。
偏这扫兴之人不肯尽如人意,狠狠箍住苏幕遮的下颌,朝梁榭晗挑衅一笑:“不知二王爷对这意外惊喜是否满意?”
“放开她!”
梁榭晗眼神凌厉,如同万箭穿心的冰刃,冰冷刺骨。
“那要看二王爷是否愿意与云某合作了?”
“痴心妄想!”
“哦?”
云逸漫不经心丢了个音节,手上的力道却家重了三分。
梁榭晗神色顿慌,撕扯铁链的动作愈发激烈,斥责的言辞回荡在乱石当中:“有本事冲我来,对老弱妇孺动手,算什么男人?”
“男人?”云逸忽地松开几近喘不上气的苏幕遮,轻飘飘顿了声,“二王爷这么一提醒,云某倒想起一事。这位苏姑娘,曾是声名鹊起的舞姬吧?”
梁榭晗心上一凛,猛攥住苏幕遮的柔夷:“你想作甚?”
云逸不疾不李扫了苏幕遮一眼,眼神当即深了几分:“曼妙婀娜的身材,精致漂亮的脸蛋,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一掷千金,高价盘下苏姑娘一夜良辰美景……”
“云逸!你敢!”
回应他的,是狰狞狂妄的笑声。
“来人,带她走。”
苏幕遮面无惧色,嘴角含着浅浅笑意,轻音似泉水叮咚,对他温语:“切勿为了我,抹黑你的一生……”
梁榭晗死死扣住铁架,内力被禁,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幕遮被人带走。
四周轰地一声响,如惊雷般。岩石上的机括开启,涌出的水花浸透他的胸口,逐渐往上蔓延。月华清冷,尘埃弥漫。寒水漫过头顶,耳廓传来云逸目中无人的笑声:“三日后,云某期待二王爷的好消息。”
雨夜轰隆乍响,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声声击打树梢。
季梵音猛然从眠中惊醒。不远处,星火渐弱的火堆,覆盖数层一吹即散的灰烬。她揉着抽疼的额际,添薪加柴。
纤巧的身子重新回到男人身边,素手无意中碰了下他的手背,烫如火山。季梵音心口一突,下意识探了探他脉洛清晰的额头,灼烈滚烫如身后的火焰。她心惊不已。
粗陶罐从洞壁接下一捧清水,正欲扯下纱裙一角的季梵音,不自觉改了主意。相比露在外头的纱裙,另一物更干净些。
火光映衬下的娇容微微泛起红晕,余光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睡意沉沉的云槿,缓缓轻解罗衫……
梁榭潇从沉睡中逐渐恢复意识,已是三日之后。缓缓掀起千斤重的眼皮,视线只一刹那便清明。他不适动了动,右臂上髣髴压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俯睨。
只一刹那,颀长的身躯顿滞,髣髴被人点了穴道般,丝毫动弹不得。
晨日光线倾洒入内,照亮整片山洞。壁上滴落水珠叮咚,溅弹心上扉姝。
大掌轻柔抚上凝润如脂的清容,从娥眉滑落至嫣唇,素白又娇嫩,髣髴一束盛放的兰花,令他视若珍宝,爱不释手:“音儿……”
她蹙了蹙眉,未回。
他一口咬上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再唤。
季梵音吃痛,迷迷糊糊应了声。欲翻身,身子似被如铜墙铁壁禁锢,无法动弹。紧接着,一阵奇痒传来,从额头到下颌,从脖颈到肩胛,她蜷缩着,那端却步步紧逼。
胸口梗着一股气,嫩唇还未张口,瞬间被攫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她口中汲走所有的气力。
这么一番闹腾,她算是完全清醒了。
这厮,醒了就净想这事,她又气又赧,抡起拳头砸了他一拳,小声提醒他:“安分些,还有人呢。”
“谁?”
他埋在她娇嫩如雪的脖颈,低喑黯哑。
酥麻流通全身,她咬咬唇,有些心猿意马:“……云槿……”
忽地,低沉悦耳的笑声如同风行水上,荡漾起细微的波纹。略带薄茧的指腹抬起她的下颌,信手一偏,挑眉道:“你确定她不是特意将此地留予我们这对小别胜新婚的夫妻?”
她:“……”
绯红之色瞬间浸满双颊,别过头娇哼了声,忽略他言语间的别有所指。
他开怀大笑,舒朗的俊容如山间清爽的李风,润物细无声。
余光瞥见干草处多了一块对叠整齐的素色方巾,四角的线头有些纷散,他凝眸端详了几眼,上方清绣的荷花略微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察觉他倏然的安静,季梵音不自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人羞红如桃花。焦急忙慌从他手中夺回方巾,藏于身后,磕磕巴巴嗔他:“你、你发烧了,我便、便用它给你擦拭降温……仅、仅此而已……”
话音刚落,她顿时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梁榭潇笑,紧实长臂撑在她的头翼两侧,漆黑的双瞳一瞬不瞬盯着身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妻子,挑了挑眉,学着她的语调:“嗯~仅此而已……”
“……”
面色坨红的季梵音缩伏作鸵鸟状,心不在焉踢了他一脚:“不早了,该……起来了……”
“朕是病人。”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某人边说边侧卧一旁,单手撑抵额际,模样甚是悠然惬意。另一指腹沿着她的精致轮廓细细摩挲,动作愈发深重。
季梵音起不是,不起也不是。粗砺的指腹如同染了火般游移在唇瓣旁,描摹微干的唇纹,莫名使得全身火烧火燎的。
这厮,竟间接对她使美男计!
坐怀不乱的季梵音抵唇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问他:“你是如何掉入这片无名海的?”
明晰泽泽的光线洒落如凝脂般的素颜,莹白泛亮,纤细的蝴蝶背泛着一层闪闪金光,如同遗世独立的天边仙子,令人不忍欺骗。
梁榭潇深邃的眼底淌过一抹浮动的异样,旋即敛下,快得让人抓不住它的尾巴。宽厚的大掌捋了捋垂柔的三千青丝,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时辰的确不早了,王后也该伺候朕用膳了……”
心系他身体状况的季梵音旋即起身替他准备早膳,落海一事毫无意外被她抛之脑后。
此时的蓬莱王宫。
“陛下,这是今日的奏折,请您批阅。”
赵高毕恭毕敬退下,阖上沉木门扉前,窗棂透射的光泽打上鎏金御位清俊如修竹的蓬莱君王,琥珀般的眸子凝神专注,一目十行。
门扉啪地一声,笔端猛然一顿,墨汁如散落的雪花般洒落皓白宣纸。
魏剡箍紧被源源不断白翳纠缠的右手,额间接连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修长的手背青筋突兀,细看,一股紊乱浑浊的内力沿着胸口四处游窜,如同狂傲肆虐的飓风。
他咬紧牙根,四肢百骸如同被成千上万的蝼蚁啃噬,肢体髣髴下一秒就会分离。斜光浮浮沉沉,映照断断续续缭绕而上的香雾,久观,不知不觉蒙上一层阴冷的色彩,毫不留情切断每一帧的画面。
魏剡忍着强烈的剧痛,徐徐抬起若影若现的手臂,精长的指甲径直向外延伸。
自那日后,每隔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会不自觉出现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他深吸一口气,长臂伸进盛满冷冰的金盆内,刹那间,冰涛‘噗嗤噗嗤’滚动,冷块以目之所及的速度迅速融化成水。
冷汗浸湿清隽的面容,透明的汗珠从额间滴落金盆,长臂的剧痛逐渐消散。
白衣镶金王冠的魏剡呼了口绵长的气息,垂下眼帘,荡漾的冰水上方倒映一双淡红色的瞳眸。他面上一僵,猛地拂甩,水花四溅中,金盆跌落花色繁密的绒毯,发出一声沉冗低闷。
“陛下,可需奴才......”
“无妨,”魏剡毫不犹豫打断试探的赵高,凌乱的鬓角滴洒水珠,敛下浮动的心绪,若无其事道,“天气燥热,金盆冰水不足以御暑。清洗间难免手足失当。”
“可还要奴才再吩咐藏冰室多准备些冰块?”
“不必,”重整心绪的魏剡慢条斯理起身,抖了抖白衣上沾染的冰珠,毫无破绽开口,“宣寡人御旨,近日来政事繁忙,奏折已堆积如山,寡人无暇他顾,通知朝臣,早朝一律取消。若有要事求见,统统前往御书房!”
赵高虽有疑虑,却也躬身领命。
宫廊外沿光华灼灼,隐隐笼罩一股轻薄的浊气,冲天之势髣髴欲将天地割裂,只一瞬,当即便消失无踪。
“站住,不许再跟随!”
“好。”
“亦不许尾随!”
“好。”
季梵音一步三回头,凝眸片刻觉不妥,指了指他身后的树墩,示意他后退。
某人无奈又好笑,微挑眉毛:“如此,王后可还满意?”
话音甫落,他潇洒落座,飘逸的动作行云流水。
季梵音拾级而上,纤足徐徐步入碧竹遮荫的竹林,空中浮动她应付式的娇音:“尚可。”
竹林深处,雾气环绕,哗啦哗啦的水流逐渐清晰。片刻,一约莫十四尺宽的圆池落入视线,竹叶轻飘垂落,宛若涅槃凤凰般模样的泉眼水流叮咚,水雾缭绕中,陡现一座天然温泉。
青葱素手拂了拂温水,水雾顿时弥散在纤细的藕臂处,皙白的清容勾起天然无雕饰的倾城之笑。这几日来衣不解带照顾某人,心忧甚之,顾不得梳洗打扮。
如绸缎般的墨丝瀑布式的散落,披垂在细瘦的脊背处,氤氲水雾升腾,映衬其乌黑发亮。
温水浸染全身,她掬起一捧水打湿纤细的脖颈,清风拂过竹林,飒飒簌簌,应和着叮咚浅流的温泉水,髣髴一双揽尽世间妙华的手正细细抚弄世间美妙的音符。
这座荒无人烟的无名岛,亦是一座潜能无限的岛屿。
她掩了掩唇,慵懒斜靠温泉池的臂沿,困意不知不觉席卷上心头。
天际阴云密布,马蹄如同离弦的箭般飞速奔驰,哒哒作响,紧随而下的是凌乱的步履。
“宣太医!快!”
霎停的马车内,被小心抬出的梁榭晗面色煞白如纸,气息几近奄奄。
蓬莱王宫,灵渠阁
匆匆赶来的魏剡凝眸扫了眼里侧昏迷不醒的梁榭晗,眉头深蹙:“怎么回事?”
汗水浸湿全身的李久长目送御医入内把脉,猛喘了口气,才道:“搜罗苍梧海期间,有渔民发现了二王爷的踪迹,正欲报官,恰好被我等遇见。”
可这……是否太过于巧合?
魏剡默然垂眸,与此同时,内室的梁榭晗猛然吐了数口咸湿的海水,双腿痉挛,双手浮肿,气若游丝。
吓-
季梵音杏仁猛地大睁,半掩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天色渐黑,竹林隐隐晃动,如同鬼魅。
她半支池壁缓缓起身,侧靠许久的娇躯微有些踉跄,神思涣散。纤细的藕臂正欲触摸纱衣,足下一个打滑,腰腹猛地撞上尖突的壁沿,如同铁锤扫过利刃,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嘭的一声,水花四射,细弱的身躯骤然跌回温池。
“疼......”
季梵音捂着伤处,娥眉蹙了又蹙。莹润的双眸浮起浅浅的水雾,胸口涌起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泛滥成灾。
忽地,兜头而下的玄衣罩住外露的纤躯,一双紧实有力的臂弯将她抱起,箍入怀中。
“受伤了?”
熟悉的语调似噙着一抹笑。
还笑?
刚沉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她垂眸,咬紧下唇,别过脸不吭声。
梁榭潇揉了揉她的发丝,挑眉:“生气了?”
她抿唇,继续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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