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石贵涕泪横流,瘦削脸庞漫不经心打量了梁榭蕴一眼,旋即双手合十,残戾一笑,“崇儿,等待转世轮回的时间可会度日如年?无需忧心,今日父亲便送个女人去陪你解解闷!”
话落,他手持护身长刀,刀尖与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发麻。风乍起,洒落的冷辉寂寥森寒,映衬得他髣髴逃出烈狱的恶鬼。
反观娥眉平淡的梁榭蕴,清澈的杏仁染满无惧无畏之色:“古贵,你若杀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真正杀死石崇的凶手!”
锋利的刀刃倏然抵住她白皙娇嫩的喉头:“谁?是谁杀了我的崇儿?”
她淡淡一笑,清澈的双眸洞察如明镜:“倘若我此时回答你,明日的太阳,怕是与我永别了!”
“既知此结果,就不该同老夫谈条件。不过,若你据实以告,老夫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月色清冷,映照纤弱的娇躯。肩胛上的血液吧嗒吧嗒往下掉,腥稠的气味不断弥漫在她的鼻翼四周。唇色如染了白霜般,苍白无力。
梁榭蕴掩着右肩,强忍撕裂的痛意,云淡风轻俯睨他一笑:“你就是这般求人的?”
石贵眉头一蹙,双眶内燃烧起愤怒的烈火:“若你再不交代,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了!”
尖利的刀刃架在她瓷美秀丽的脖颈中,银白之光泛着森冷寒意。
梁榭蕴淡漠一笑,披散而下的绸缎长发更衬其精致漂亮的轮廓,雪白而娇柔:“杀死石崇的真正凶手,是云逸!”
“哈哈哈……”石贵忽然仰头大笑,浑身抖如筛糠,猩红的双目染满阴狠毒辣之色,“老夫早知此人居心叵测,果不其然,崇儿啊崇儿,你这便是养虎为患啊!”
“石贵,你尚能因痛失爱子而竭力替他报仇,将心比心,而今因你而起的战火纷飞,害得无数方丈子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石贵露出森冷白牙,阴恻恻一笑,“看在你死到临头的份上,老夫不妨告诉你。若不是为了这方丈江山,我的崇儿就不会被齐擒龙鞭尸,更不会在下葬第二日,被人掘坟,尸骨无存!”
“不可能,他绝不会做如此令人唾弃之事!”
梁榭蕴揪扭着粗绳,眸色清湛。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字句铿锵有力。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你呢?”梁榭蕴冷冷瞥了他一眼,无惧脖颈上的威胁,“儿子助纣为虐,险些酿成大错。先王法外开恩,念在你并未参与谋反一事,只将你的财富充入国库、遣散家仆、贬你为庶民,并未赐你死罪。你却恩将仇报,联合汴梁侯,利用早年发现的金矿支持其举兵谋反!”
石贵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为了替我的崇儿报仇,老夫纵使背上千古骂名,亦无所畏惧!”
“即使报错了仇?”
“废话少说,老夫今日便结果了你!”
梁榭蕴动了动苍白唇角,几不可闻一笑。本以为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石贵,终是她想得太过于天真。今日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她静若无声抬眸,澄澈如溪般的杏仁映落寂寥星空,孤独而遗憾。
母后、三位王兄,蕴儿要先走一步了,去陪一陪奈何桥边的父王。
欧阳修,愿你安然无恙躲过汴梁军的搜罗。此生能得你一知己,是蕴儿万中无一的确幸。
还有……他!
梁榭蕴轻柔弯起细长的娥眉,男人英俊刚毅的模样缓缓浮现在她眼前——剑眉星目硬朗,鼻峰挺拔如山,薄唇微微紧抿,形成一副无与伦比的俊美轮廓……
睫羽上下翕合的刹那,那道颀长高挑的幻影反而越靠越近。身体不知为何猛地坠落,而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暖。
她轻笑着,素手缓缓抚上他俊朗的脸庞,温热的触感,让思绪迷离的她如梦似幻。
森冷寒刀凌冽划破静谧的夜色,石阶上的玉簪瞬间泛起灼灼光泽,将梁榭蕴层层包裹,如同仙雾缭绕的九天玄女,将阴鸷狠厉的石贵瞬间弹射处数十米开外。
从天而降的齐擒龙不疾不徐敛下长臂,停住口诀,眸色深沉如无底洞,脑海蓦然浮过司命之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碧簪至此,烟消云散。
“齐擒龙!”被击倒在地的石贵啐了口鲜血,面容扭曲,一把抓起身旁的长刀,“今日是你自投罗网,我崇儿之大仇终得报!”
齐擒龙背对着他,不紧不慢扯落禁锢于梁榭蕴身上的密网。此时,泛白又逼近的刀刃刺痛她的双眸,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下意识挡在他的面前:“小心——”
千钧一发的刹那,男人以指腹夹住森冷冰凉的刀刃。眉峰淡漠如水,刀刃碎裂成片,哗啦啦落地。
石贵更是不敌此雄浑强劲的内力,周身一麻,再次飞出数十米开外,旋即如重物落地般猛砸石桌,惊起无数苍白寂寥的冥币飞散。
此幕一帧不落映入梁榭蕴眼底,肩胛上的刺痛感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回。细长的脖颈酸涩,髣髴顶了个混沌沉重的水缸。纤躯踉跄,如被人生生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迷迷瞪瞪中,她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哀痛声。
深蓝色的夜幕愈发深邃,知了声不绝于耳。繁密茂盛的森林尽头处,青苔弥漫,杂草丛生。灼灼燃烧的篝火照亮一处僻静的山洞,同时洒落莹白如瓷器般的娇容。
“疼……好冷……”
血流不止的梁榭蕴浑身发颤,四肢蜷缩成团,髣若一孤立无助的婴儿,瑟瑟发抖。
齐擒龙抿唇犹豫片刻,深棕色的眸子映落明亮的火光:“冒犯了。”
撕拉撕拉——
右肩胛处,从未被他人窥探过的雪白凝玉肌肤,透过橙红色的清明火焰,明晃晃落入他的眼底。他忙掩住胸口,单手撑地。不知为何,心潮再次翻起一股莫名的涌动。
梁榭蕴神色恍惚睁眸,视线不甚清明。一道男子的剪影似乎正在一丝不苟替她上药,轮廓模糊。
“你......来了......”
纤弱的伤臂才动,精细绵软的秀眉蹙拧,右肩仿若万蚁钻心般撕扯难耐。
齐擒龙棕眸深邃如潮海,指腹当即揿住她:“别动!”
梁榭蕴有瞬间的愣然,染满红光的凝玉清容露出虚弱一笑:“欧阳修......我为何......从你口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是我幻听了吧......”
稠密墨黑的长发遮住她的半边脸颊,下唇紧咬,忍不住自嘲一笑。而某只替她上药的大掌如铁钳一般蓦然加重了力道,她一时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好疼......”
“疼就对了。”
冷冰冰的语调,配合幽沉如寒潭的刀削俊容,一并落入她渐次明晰的耳眸中。
不远处的薪火噼里啪啦,火星子四溅。一身夜行衣劲装的齐擒龙半蹲一侧,宽肩、窄腰、英挺俊拔,侧颜髣髴浸染了灼灼燃烧的篝火,氤氲了山洞四壁的同时,也惊醒了她的意识。
“怎么……是你……”
凌乱的视线带着些许惊慌,清眸犹疑间,如藕般的雪臂被大掌紧握,半扯落的衣襟透过明晰的火光,娇嫩瓷白,若隐若现。她下意识瑟缩肩胛,耳后根绯红一片。
这四个字犹如一双无形之手,瞬间打翻横亘在某人心中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某个姑娘凹凸有致的胸前来回晃动雅致核雕,他不禁口腹一热。大掌系紧素白绷带,垂眸,瞳仁深沉如潭水:“你以为是谁?欧阳修?”
一提起欧阳修,梁榭蕴赶忙向他打探情况:“他是否躲过汴梁侯的搜罗?”
若非因为他大张旗鼓火烧粮仓,怎会轻易惊动汴梁侯?
以己身为诱饵,换她放手一搏。只是可惜……她终是愧对了他的信任……是她太过自负,不仅无法说服石贵,还险些丢了性命。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她……
“他没事,已被孤安排之人安全撤离。”
她对欧阳修关怀备至的模样,让齐擒龙觉得格外不适,髣髴细小的竹丝入肉,不挑出来,浑身不自在。
梁榭蕴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悬在心口的大石缓缓落地。
“你很关心欧阳学士?”
“废话。”
她白了某人一眼,从欧阳修身上,她能找到三哥温暖如春风的影子。只是三哥这份柔情,独三嫂一人而享,他人无福自是消受。
素手小心将褶皱破烂的衣襟上提,企图默默掩住早已暴露无遗的无限春光。手背触到某处时,忽觉不对。
她垂眸下移,瞳孔骤然紧缩,恍若晴天霹雳般放声尖叫,慌乱声线惊得林中鸟儿蓦然扑陵双翅。
“唔唔唔.......”
骨节分明的大掌盖住她的双唇,清湛眸底倒映某人刚毅硬朗的五官,颀长的剪影罩落她的全身,二人距离近在咫尺:“你想以河东狮吼招来汴梁侯?”
夜色深沉,藏在森林中的知了仍在此起彼伏鸣叫。
山洞内灯火通明,如垒叠壁甃般的二人视线不可避免交汇,灼热的呼吸或轻或重喷洒,萦绕在二人的四周,一股莫名的情愫随同呼吸渐次加重。
率先回过神来的齐擒龙,棕眸深了深,仍难掩凌乱之色。他默不作声撑起身,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梁榭蕴这才慢吞吞挪起身,斜靠一旁的洞壁,粉嫩的双颊早已是红晕满天飞。
女扮男装,最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便是胸口。为保万无一失,她裹紧了数层布条。除却被素兰无意触碰发觉后,其余男子皆无所觉。可适才,它竟然......毫无征兆悉数滑落......还当着他的面儿......
这人,怎么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
“本公主命令你,将适才所见所感尽数忘记!”
齐擒龙偏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难断,旋即起身。长腿迈出的步伐沉稳,紧实有力。
片刻,熟悉的气味飘香袭人。
“红菱茭白汤......”
篝火上立起的支架,垂落一黑色陶罐。沸腾的水雾髣髴飘进了她的清眸中,蒸出了无数层晶莹的水花。
“喝了它。”
话音甫落,大掌端持的秘色陶碗,菱茭上翻下浮,鲜美脆嫩。
此物,补血!
半年前,她在他掌心写下这四个字,只一次,便让他的味蕾彻底记住这随意混搭的菜汤。
齐擒龙不由自主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无声流淌的时间髣髴重合了般,飘出他轻若无声的沉音:“此物,补血。”
蓦然间,翻滚如潮的胸口早已泛滥成灾。她翕了翕鼻尖,素手珍而重之捧着陶碗,明亮的火光映照雾蒙蒙的双眸,任由晶莹的泪水沿着双颊洒落热汤。
“你是何时......猜出了我的身份?”
他识破了她贵为瀛洲小公主的身份,却并未认出她。在他心中,骊山上那个被他多次戏弄又狠不下心置他不理的救命恩人,只有郑朝露。
“从你初次踏入垂拱殿。”
一身书生气质打扮的清逸男子,面容精致秀气,隐隐让他生出一抹熟悉之感。娇小身子板持静躬立,不急不躁、不争不抢。而后,她不仅顺利解开司命赠与他的檀木海棠锦匣,更以巧言思辨之词,三言两语噎得章惇哑口无言。
庞吉欲将她纳入自己羽翼,章惇欲将她处之而后快。至于他,以指腹摩挲‘秋盛’毫无纰漏的平民背景,神色静如水,唤周涛入内:“今日,状元府必是热闹至极,你务必将此物送至秋状元手中,不得有误!”
他这一招,不仅试出了章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更通过那只稗子碧簪证明了她瀛洲小公主的身份。
梁榭蕴默然垂眸,凝视转为温吞的热汤,泪水浸染之中,一并流入了她的喉头。
那日她接过檀木匣盒,雕刻数片海棠细瓣的匣底,隐隐泛着些许亮光,髣髴专门为她而显现。惊诧之余,素手沿着凸起的地方逐一摩挲-内含机关!
银白灼光洒入内室,恰好打上稗子碧簪体内,如剪影般的瘦金字体顺落成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梁榭蕴清浅一笑,云淡风轻揭示他的意图:“你本打算以此警醒我,不曾想我居然不为所动,甚至大言不惭扬言有办法解决汴梁侯谋反一事!”
“明日孤便遣人送你回瀛洲,”齐擒龙长身持立于明暗交织的洞口,低沉的声线让人辨不出情绪,“以后,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梁榭蕴咬紧下唇,四肢百骸如置于万年冰山之中,寒冷彻骨:“我......可以离开,但欧阳学士受我胁迫,并非有意抗旨,还请君上念其一片赤胆忠心,从轻发落。”
“孰是孰非,孤心中自有定论,无需你来教!”
此言一出,齐擒龙莫名觉得无奈又好笑。他从未想过,堂堂一国之君,素来以胸襟广阔自持,而今却不知何故,竟因欧阳修同自己的表妹置起了气来。
并未听出置气之言的梁榭蕴,清美秀丽的五官露出一个难以言喻之笑。澈眸追随他宽阔如山岳的脊背,轻若无声启唇:“君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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