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的女人就像这园子里的花,开也开不完。”安景凉顺手摘了一朵路边开得正盛的美人面,用力地捻了捻,“今年开完了,明年还会再开,你挡得住吗?既挡不住,何不来个顺水推舟。况且,就算现在没有新人,你我不也闲着吗?既然你闲我也闲,不如大家都闲着吧。”
说话间,她的手一松,花掉在地上,被后面的萧丽云一脚踩了上去,沉吟着问:“姐姐的意思是,与其让她独占了皇上去,不如多来几位新人分宠?”
“我可什么也没有说,你多想了。”安景凉停下脚步,回头瞟了一眼一直跟在不远处的轿子,灵姗会意,扬手一招,轿夫并跟班的小太监赶紧过来,她款款上轿,丢下一句“妹妹,姐姐先走一步”,便乘轿而去。
萧丽云抚了抚鬓边的珠花,见轿子停在一边候着,便抬了贴身宫女的手上了轿,经过御花园时,繁花竞艳,令人目不暇接,她还是不甘心,自己只是其中的一朵,如果女人是花,谁不希望是他心中最珍视的那一朵?
太后余党的案子终于审结了,窦承先及夫人被判了流放滇川,那是玄月国最西边的一个不毛之地,终年苦寒,去了那的人很少有回来的,到那的多是流放之人,没有大赦是不可能回来的,而多半人没能等到大赦便死在了那里,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窦涟漪得到消息后,愣怔了好半天,一颗心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悬起,听说这是同批人中最轻的处罚了,“窦承先虽一向结党营私,但关键时刻并无妄动,故从轻发落。”据说这是皇上亲笔所批。
“秀珠,小环,帮我梳妆。”她得去谢恩,谢皇上不杀之恩。
挑了一件并不艳丽却又极衬肤色的妃色滚雪细纱裙,将养了一段日子,人不似之前弱不禁风的样子了,脸色也有了红气,只抿了淡淡的口红,再不施一丝胭脂朱粉,在这初夏时节,看上去便清爽宜人。
凉轿一直抬至怡心殿阶前,落下的那一刻,李莲成早已迎了上来,打了一个千儿:“这么热的天,皇后娘娘怎地过来了?”
“父亲的案子结了,本宫特地来谢恩,皇上在……”话还没说完,从内殿传来一声雷霆震怒:“以后谁敢上书废后,朕便先废了他。”
窦涟漪勉强一笑:“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皇后别往心里去,这些个言官天天干的就是说三道四的事,并非针对您一个人,再者,皇上的心意是最重要的不是。”李莲成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最能揣摩圣意,如今是再没有人可以替代皇后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了。
也是,皇上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说她也管不着,也无须管;也就是方才,她才知道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
窦涟漪便道:“李公公,本宫便不打扰了,得空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本宫来过了。”
“是,皇后您请慢走。”李莲成虚抬了手,将她请上轿,又目送轿子走远了,才回到廊下继续当差。
回宫没过一会,皇上便来了,并未通传便掀帘而入,秀珠眼尖看见了,急忙行礼问安,彼时,因为天热,窦涟漪只着了一件中衫,慌不迭下了凉榻,趋上前去曲膝下去:“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人还没跪下去,被一只手扶了起来,“以后两个人的时候,不必拘礼。”
“是。”她飞掠了一眼,因想着衣着不整,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玄寂离一进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与往日不同,仔细一瞧,原来她只着了一袭淡绿色的纱质中衣,只玉腕戴了他送的和田玉枣手钏,轻衫衬跳脱,俏丽无比,便牵着她的手走至凉榻上坐下,却将她圈在身前,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唇边擒一抹坏笑:“四儿今天好特别。”
“皇上就会取笑四儿。”脸上一边飞上一朵红云,她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身子也跟着扭向一边,殊不知,这一别一扭多么的动人心弦。
他的眸底有火苗闪闪烁烁,夹杂着残留的清冷,冰与火交织出一股奇特的味道,“转过来。”他命令道。
窦涟漪不敢不转过来,半是含情半是羞瑟地睨了他一眼,却垂了眸,不说话。
“不是去找过朕吗,现在见了,又不说话,嗯?”他伸手轻抚她的脸,滑润细腻的肌肤在他的抚摸下一点一点轻红,令他的心为之一动。
她退后一步,珍重地跪了下去,仰视着心目中神一样的男子:“四儿替爹爹谢皇上不杀之恩。”说完,端端正正地叩了一个头。
“只要你不怪朕便好。”他俯下身来,牵起她坐于一旁。
窦涟漪默然一会,终于下了决心一般:“皇上,若是臣妾令皇上为难了,臣妾宁愿不做这个皇后,臣妾此生无他,只愿与皇上长相厮守便已知足。”
“胡说。”玄寂离蓦然丢开她的手,脸因为生气而显得有些激动:“后宫女人虽多,可只有皇后才是朕真正意义上的妻子,朕要与四儿不论名份上还是实际,都要做一对真真正正的夫妻。”
“对不起,四儿错了。”
她情不自禁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心里被甜蜜和幸福灌满。
秀珠抿嘴偷笑一下,手一招示意另外小名宫女跟她一起退出,好让主子与皇上好好亲近亲近,不想耳边传来玄寂离的声音:“好啦,你好好休息,朕再来看你。”她刚刚走到门口,闻得皇上又要走,想都没想便哗然转身,急道:“皇上,娘娘知道皇上要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酸梅汤,您喝了再走?”
“是吗?”玄寂离视线别向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窦涟漪。
她一直拖着他的手,依依之情隐约可现,见此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原没想到皇上这会会来,皇上若是不嫌弃,喝一碗再走?”
他暗暗摇摇头,好个窦涟漪,硬是连句安慰人心的谎话都不肯撒一下,不过,如若她违心而语,便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美丽而率性的四儿了。
“难得四儿肯挽留,朕不留下来岂不辜负了四儿的心意。”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她微翘的小鼻头。
窦涟漪还没开口,倒是秀珠喜形于色,“是,奴婢这就去端了来。”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出去了。
“皇上此话是怪四儿没有挽留皇上呢。”她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一半儿欢喜一半儿撒娇不依地,“那,四儿若是想留,皇上会不走吗?”
话还没说完,便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他一眼,一张脸灿若云霞。
他怎么不想留,她如何知道,他每次走时需要多么大的控制力,可是,先忍忍吧,“四儿,前朝事多,朕是接了太后的旨要去康宁宫,特意弯过来看你一眼的,本想看一眼就走,不想耽搁到现在。”
“臣妾明白。”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正好秀珠端着朱漆托盘进来,便迎上去端起一只成窑兰花小盅,亲手送到他唇边:“皇上便就着臣妾的手喝了它,免得污了手。”
玉腕雪白,兰花指飞,与小盅上的描边兰花相映成趣,他的眼神兀自一荡,忙低下头去,喝下一口,只觉沁入心脾,便一气喝完了它。
窦涟漪从斜襟上抽出白玉兰花丝帕,替他搌了搌唇,幽香扑鼻,他耸了耸鼻:“这是什么香,真好闻。”
“玫瑰香。”她嫣然一笑,故意将帕子在他鼻下抖了抖,“好闻吧。”
娇憨之态,动人之极。
“看过你,汤也喝了,朕真要走了。”眸光波光流转,他用力沉了沉,忽然凑到她耳边密语:“朕怕再不走,只怕拨不动腿了。”
“……”
看着她用丝帕掩了口,难为情地投过来的一眼,他仰头一笑,是极少见的灿烂笑容,迈开修长的腿,却是毫不犹豫地去了。
“娘娘。”主仆二人将他送走,回到屋子里,窦涟漪依旧坐在凉榻上,秀珠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道:“皇上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哪方面?”她还沉浸在方才的甜蜜中,一时没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问。
秀珠脸一红,吭哧吭哧道:“就是那方面……那方面呀。”见主子还是不明白,她也急了,“就是男人那方面。”
噢,她听明白了。
“作死呀,秀珠,你胡说八道什么?”窦涟漪恍然大悟,又气又急,挑起指头戳了她额头一下:“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什么都敢说,说别人也罢了,竟敢非议皇上,传出去不怕掉脑袋吗?”
“奴婢也是为小姐着急,皇上来得倒是勤,可从不过夜,外面都在笑话,说……”秀珠又委屈,又怕她听了不高兴,便没有往下说,只道:“娘娘若是博得皇上的欢心,便是将来为老爷夫人求情的时候,成功的希望也就大一些。”
窦涟漪默然一会,轻声问:“笑话我没本事留住皇上是吗?让他们说去好了,我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窦涟漪,你别自己骗自己了,可是,不这么说又能怎么样,皇上他不肯留下,她也没办法,何况,父母之事令人忧心,她又怎能安心沉缅于儿女私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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