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娘娘每隔些时日便会来这里,是以趁他们守卫不严的时候溜了进来,果然等着娘娘了,娘娘,求求您帮帮奴婢。”
“帮你?”没用的东西,枉费她花了心思与力气帮她上位,这么快便失去了作用,“你这个样子还能近得了皇上的身吗?别做梦了。”
安景凉满脸厌恶之色,言语更是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女人一想起从前,肮脏的脸上顿现神往之色,可那时的感觉越美妙,失去的滋味便越是惨痛,金镯儿恨得牙根磨得吱吱作响:“都是窦涟漪那个贱人害的,我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很好,安景凉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忍着恶心听她说话,要的就是这股子恨,还不够,她得加把火,添把柴。
“你恨她?你知不知道当日被皇上临幸,可是沾了她的光?还记得本宫送你的那支玫瑰珠花吗?你且回忆一下,皇上是不是见了它才发疯的?”
金镯儿想了想,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其实不是皇上喜欢玫瑰花,而是窦涟漪喜欢,皇上不过是爱乌及乌罢了,可见,窦涟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谁让你不识相,惹谁不好,偏去惹她。”说到这,安景凉叹了一口气,“我看你呀,还是安分守已地活在某个角落里吧。”
金镯儿就要抓住梦寐以求的一切了,却因为那个贱人而生生断送了不说,还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如何不恨?
真的要活在某个角落里等死吗?
不,自己的荣华梦算是做到头了,活着还不如死了,但临死前也必须拉个垫背的。
她的双眼直勾勾的,状若疯颠一般,拖着残疾的腿艰难地往外走,身后,一道阴鹜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眼底幸灾乐祸与恶毒交织出可怕的光芒。
宫中,人们来去匆匆,没人留意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游荡在皇宫里,突然,一双依稀可见当日光彩的杏仁眼定格,她想,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在千鲤池边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窦涟漪带了秀珠办完事回来,途经千鲤池,被池里成群结队的红色小鱼儿给吸引住了,不觉驻足观赏。
石柱围栏上置有鱼食,她兴致勃勃地抓了一把撒下去,鱼儿们闻到食物的味道,争相抢食,甚是有趣。
一股大力便在这时突然自身后袭来,人惊呼一声,坠入池中。
“救……命。”她在水中奋力扑腾着,身体在水里浮浮沉沉。
秀珠喊了一声“小姐”,想都没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原是想要救她的,却不知道自己也不会水性,两个溺水的人缠在一起,越发直往下沉。
“哈哈哈,窦涟漪,你死吧你。”岸上的人咬牙切齿,犹不解恨,操起一只捞鱼杆网住她的头,死命地往下按。
“救……命。”
窦涟漪抓住每一次浮出水面的机会大声呼救,可只要她一浮出水面,就被岸上人给按下去了,咕噜噜,水从鼻子、嘴巴灌下去,渐渐地,人失去了知觉。
当她醒来的时候,意识尚模糊一片,只能感到一丝微弱的光芒,想动,却动不了,“秀珠,我死了吗?”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小姐醒了。”兴奋的声音,却仿佛隔了屏障,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了许久,终于完全醒来,见秀珠坐在床头,焦急地看着自己,“你没事吧?”她急忙问。
“我没事,小姐,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秀珠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转了一下眼珠,潜意识里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如上次一样,醒来的第一眼,但见长身修立,含了关切与心痛守候一旁。
然,浅浅的失望旋即弥漫心头。
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痴人作梦。
“是谁救了我们?”她很好奇,眼下天气尚冷,那个地方平常少有人去,当时以为必死无疑,如今看来,上天对她还是很眷顾的。
秀珠抹了抹眼泪,一脸庆幸地道:“幸亏广陵王从不远处经过,听到呼救声赶过来,这才救了我们。”
又是广陵王。
窦涟漪听到这个称喟时,有种宿命的感觉油然而生,莫非,这位王爷是她命中的福星,或者是保护神?
“可惜,皇上一直没来,倒是派了太医与李总管来,咦,李总管人呢,他一直守在这里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秀珠四下里没瞅到人,感到奇怪。
“想必是回去复命去了。”李莲成来,必是受了他的嘱托,看来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只是,到底不比从前了,一念至此,眼神不觉黯了一黯。
秀珠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端了粥喂她,一边喂一边将经过说与她听,最后恨恨道:“这个金镯儿太狠毒了,幸亏被下令乱棍打死了,不然,活着只会害人。”
“死了?”
窦涟漪一惊,这是她入宫以来,头一次听到宫人被处死,不免有些心惊,见秀珠点头,虽憎恨金镯儿之举止,可到底是一条生命,却因自己而死,总有些不忍。
而不见人影的李莲成,这会正前往离尚仪宫外不远处的僻静处,老远,便看见一道卓立而不可一世的身影,紧赶上前,那人听见脚步声,立刻转了过来,头一句话便是:“她醒了没有?”
“回禀皇上,窦修仪已经醒转,太医说将养几天,便可恢复,皇上不必担心。”男人发丝凝了霜,想是站了一夜,李莲成不免腹诽,既然担心,何必硬撑着不去呢。
再一看,玄寂离脸上的担心已然消失不见,淡漠的神色令他怀疑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回去。”而男人丢下两个字,随即大步离开,竟是看不出一丝留恋或是迟疑。
哎,真是搞不懂,李莲成在心里嘀咕一声,却半分不敢怠慢地跟了上去。
三天后,庆元十二年四月初八,皇帝迎娶新后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而这一次的仪式完全是按着祖制来,迎亲的队伍鼓乐齐鸣,将皇后迎进宫里后,皇帝在太和殿举行隆重的册封大典,坐在屋子里的窦涟漪,隐约能听见册封的礼炮声。
尚仪宫所有人倾朝出动,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倒是成全了她当初的愿望,可以称病不用去观礼,可是于那痛不可抑外,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看一看,看一看后,从此便心如死灰。
出了尚仪宫,虽有心理准备,一路上的景象还是让人惊异,宫中前、中、后三大殿全部搭起了彩架,大红喜字、吉祥联语对联和剪纸随处可见,地上铺陈着红地毯,一眼望不到头,不用猜,自是从前门一路铺陈到了皇后殿。
窦涟漪忽然失去了一睹婚礼的勇气,害怕到时只怕撑不住,做出失礼失仪的事情来,便停下了脚步,踌躇一会,终是原路返回。
直到暮色四起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个个喊累,却一个个兴奋不已,汇声汇色地描述着这场婚礼的奢华与隆重,秀珠却是累得打了一声招呼便躺下了。
她不想听那些细节,便信步出了门。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一弯月儿已挂在了天际,她的心又痛,又酸,又乱,偏偏走到哪儿都是喜气洋洋的红,避无可避。
脚步一转,不期看到一个人朝这边徐徐而来,两名随从紧随其后,略一迟疑,她迎上去,深深福了一福:“奴婢给王爷请安。”
“原来是窦修仪,不用多礼。”
之前她是凤仪天下的后,他是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只是小小的一名官婢。
“王爷两次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只是今日才有机会当面称谢,请王爷莫要见怪。”她言辞恳切道。
月惊枫温润一笑,那笑,便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这次不过是赶巧碰上了,焉有不救的道理;至于上次……”他回头瞥了一眼,两位随从会意地退开了,这才回过头来轻声道:“上次是皇上派了人去,令本王持了丹书铁券前来相救的。所以,若说感谢,窦修仪应该感谢皇上的用心良苦才是。”
犹如焦雷在头顶轰响,她的脑子嗡嗡嗡的,不知道是如何拜别广陵王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柔软的地毯上。
身后,一双如秋水一般沉静的眸凝视着她,眼底微澜深情,迅即掩没于温润中,皇帝的女人与江山一样,都是绝对不可觊觎的,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多少前车之鉴摆在那。
玄寂离的女人,别人休想染指,何况还是她深爱的女人——虽然皇后以“无才无德”之由被废,但个中因由自孝仁太后那多少听到了一点,而玄寂离,那个深得德安太后“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之真传的九五至尊,从没见过背叛他的人落得善终,窦涟漪绝对是唯一一个。
而她之所以能活下来,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深爱不舍外,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原因吗?
可是涟漪,你知道吗,即便没有皇上的那道密旨,我也会来救你的,涟漪,你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吗?
反正我信,月惊枫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去的时候,唇边浮出一丝苦涩与欣然交织的笑容,这份爱,此生只能深埋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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