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心雅眸光闪了闪,嘲讽地失笑一声,一语双关地道:“至少在这次失火之前,我并不清楚她是什么人。”
方羽依愣了一下,手依然没从她胳膊上松开,不明所以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知道的是,她与那人有七分相似的脸,正放大在慕心雅眼前,深深刺痛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甚至出现了幻觉——仿佛抓着她的这个人,正是那个身穿月白长衣邪魅无双的男子。
而不是,他的亲妹妹。
慕心雅的心口蔓延开深深的痛意。
坠崖之前,怡香阁那日,柳如熙对她说的话再次回响于耳畔。
方震业大将军眼高于天,万万看不上她这个卑贱的丞相庶女,方云廷接近她,从来只是为了利用她,利用她与独孤绝的关系,帮助元忻夺位。
所以,曾经的她不过是方家的一枚政治棋子。
慕心雅的思绪飘回到眼前,方羽依即使柳眉微蹙、也依旧美如天仙的容颜上。
现如今,方家最宝贵最高高在上的千金独女,仙女下凡般的方贵妃,却在养心殿门口像这样不顾仪态地拉着她的胳膊。
呵呵,她真要感谢赫连氏啊。
不然,她永远就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永远会被那些人看低!
转念再一想,慕心雅讽刺地勾起唇角。真要说起来,能站在高贵不可及的方羽依旁边又算得了什么,她还曾和她亲爱的兄长私定终身了呢,差点就当上她的嫂嫂——
想到这,慕心雅心一沉,悔恨地咬住下唇。现在的她怎么还可以这样想?什么私定终身,难道她还在执迷不悟地相信方云廷是真的要娶她?
可笑!一切都是他在演戏罢了!
心越来越沉,恨意一下子堆积而来,慕心雅用力甩开方羽依的手,冷眼侧过身去。
方羽依显然没料到,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好在身边的婢女及时扶住了她。
“瑾妃,你这是做什么?为何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睁大美丽的眼睛,惊讶于她的反常。
终于看出端倪了啊,方羽依,你的观察力未免太差。
慕心雅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不是变了一个人,而是之前你认识的那个赫连心雅,根本就不是我!”
方羽依先是疑惑地皱眉,不解她话中深意,思忖片刻,她的眉头慢慢松开,脸上浮现深深的不可思议,“你这话的意思是——”
“方羽依,回去帮我向你父亲和兄长问好,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去拜访他们二位。”
慕心雅弯了弯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羽依染上惊愕的双眸,退后两步,转身朝金銮宫的方向走去。
“娘娘!”
刚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方羽依身边婢女的惊呼声。慕心雅脚步一滞,却并没有转过身,只有旁边的乐菱稍稍别过头去看。
只见方羽依脸色苍白,柳眉紧蹙,额上渗出点点细汗。若不是有婢女扶着,恐怕早已倒在地上。
没错,自从安冷蝶死后,方羽依就大病一场,身子一直不太好。
“小姐……”
乐菱欲言又止地把目光转向慕心雅,却见她脸色漠然,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慕心雅脊背僵直了片刻,长长吸一口气,闭了闭水眸,依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眼下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她已与她撕破脸皮,向将军府宣战了。
“走吧,乐菱。”
低低吐出这句话,慕心雅先一步迈出脚步。
方羽依,你我无仇无怨,怪只怪你的父亲和你亲爱的兄长。
是他们对不起我在先。
等解决完慕落柔,下一个,就轮到你方家了。
墨兰已在金銮宫收拾好行囊等她们回来,她们此行要带的也没有太多东西,不过是些衣服首饰,还有最重要的——银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宫外,要用银子的地儿多了去了。
慕心雅一进殿,乐菱便顺手关紧了门,她则一路走进内殿的屏风后,拿起墨兰替她准备的衣物换起来。
又是一袭月华裙。
换好后,慕心雅在原地缓缓转了个圈,裙尾飞扬,月华流色美丽得如同明月清晖,皎皎圣洁。
好美。
慕心雅的眼神终于稍有几分颜色,走到菱花镜前坐下,打开妆奁盒和抽屉,低头翻找起来。
“娘娘在找什么?”
墨兰见她焦急地翻找,走上前去询问。
“找到了。”
听见她舒畅地松了口气,墨兰定眼一瞧,只见她手里正拿着一个簪子和一方玉佩——二者,全都是长公主的遗物。
“这些是长公主的……”墨兰低声呢喃,有一瞬间的失神。
慕心雅瞥她一眼,点点头,攥紧手中的蝴蝶簪和玉佩。
这是娘留给她的东西,她还没能见到娘最后一面,大夫人和竹根就害死了她。
慕心雅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不知不觉中,眼中闪现泪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默默滑落,“娘……”
这还是墨兰第一次见她为长公主伤心落泪,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也许,这样的公主才是有血有肉的吧。从前的公主,忘记一切,太过冷情,不然也不会始终对慕家不为所动。
但是如今,则完全相反。
慕心雅刚开始只是伤心,随后便被仇恨填满了胸腔。
赵玉陵,竹根,慕落柔,是你们杀了我娘!
还有慕承天!
她红透了眼睛,透过菱花镜,甚至可以瞧得见自己颤抖的睫毛。
“公主——”
墨兰以为她只是伤心难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公主若仔细收着这些东西,长公主也会欣慰的吧。”
不曾想,她刚说完,慕心雅猛地抬起头,咬牙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墨兰一惊,眉头将要皱起,“为何?”
“我为何要把它藏在盒子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要光明正大的、好好收着它。”
一字字说罢,她抬手,照着菱花镜,将簪子插进发髻间。美丽的蝴蝶簪静静地盘在乌黑亮丽的发间,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不同于那些华而不实的朱钗,与她这一身仙气十足的月华裙相得益彰。
见状,墨兰长长松了口气,转眼再看向她时,一时竟以为眼前坐着的人,仿佛是当年的长公主——赫连梦云。
但很快,墨兰又摇了摇头。
像,却又不像。
论起美丽的容颜有七分相似,只是当年的长公主长年深居谷里,不谙世事,气质眼神都多了十分澄澈美好。而现在的慕心雅,冰冷仇恨的眼神与长公主完全陌生。
透过镜子,慕心雅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对她心中所想已猜到一二,嘲讽地掀了掀唇。
怎么能一样呢?
娘出生即是赫连长公主,自幼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万般不知愁滋味。而她呢,她一出生便在相府,活得还不如府里的一个丫鬟。只怕娘也正是受不了那样艰苦的生活,如她般娇俏的花,最后终究还是败落了。
攥了攥手里冰清彻骨的玉佩,慕心雅缓缓站起身,眼眸忽明忽暗。
“墨兰,我们走!”
慕承天,大夫人,我回来了。再见之日,你们不要太惊讶。
御令的马车已在殿外守候多时,墨兰和乐菱各自提着行囊走在前,站在最前面的侍卫不禁以为他是不是眼花了,这瑾妃娘娘随身携带的行囊也太少了吧?换做别的妃子,十辆马车也拉不完啊。
不过转念再一想,华清宫刚被大火烧尽,瑾妃娘娘也是大病未愈,此番去丞相府乃专程前去养病,确实无需大费周章。
日后若有什么短缺的东西,即使相府没有,皇上也定会立马派人补上。
毕竟,瑾妃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嘛。
回过神后,侍卫刚接过乐菱手里的包袱,一抬头,便瞧见随后款款走来的华衣女子,魂魄差点又飞没了。
玲珑有致的身段,美如谪仙的面容,冷若冰霜的寒眸……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瑾妃娘娘啊!
“叩见瑾妃娘娘!”
侍卫们见到她后立刻齐刷刷地跪地行礼,慕心雅并没有拿正眼瞧他们,沉默不语,径自在墨兰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倘使换作失忆前的那个她,素来被相府的侍卫冷言冷语惯了,见此场景,只怕会受宠若惊吧。
但现在的她,再也不会了。
马车稳稳地开始行驶,车轴碾在青石铺就的宫廷路上,咕噜咕噜地作响。慕心雅闭目侧倚在马车内的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或许,她什么都没想。
光滑乌黑的秀发随意地铺洒在身后,马车内单单只有她一人。她刻意支开了乐菱和墨兰,让她们守在车外随车而行,留自己一个人静思默想会。
“姑姑,娘娘真的会没事吗?”
马车刚驶离金銮宫,在经过废墟一片的华清宫时,乐菱触景生情不禁有了几分伤感,低声问身边的墨兰。
墨兰一噎,紧张地看了眼周围的侍卫,见他们并未听见乐菱的话才放松下来,没去看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低低道:“你只管放心。”
乐菱对她的话自是深信不疑,重重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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