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一幕,慕心雅眼眶通红,含着泪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我不能丢下她们一个人逃命。”
说完,她转身,决绝地朝刑台走去,白裙蹁跹地扬起。
这一去,即便是死,也无怨无悔!
司徒尘风的心剧烈地抽痛一下,抬脚要去拉回她。不料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两个侍卫互相传递一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慢慢逼近他,一个对准他的胸膛,一个对准他的后背,扬手就是一刀直直砍下!
杀气扑面而来,司徒尘风这才注意到身前暗算的人,手中长剑一飞硬生生挡下袭向前胸的刀,但是他的后背——
一无所觉的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听一声夹杂疼痛的闷哼!
但是这声结结实实的闷哼却并不是来自司徒尘风!
他闻声扭头,当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叶青染满鲜血的肩膀时,瞳孔骤得一缩!
不知在什么时候,叶青竟然冲上来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这一刀!
察觉到他震惊的目光,叶青俏丽的脸上扬出一抹惨白的邪笑,淡淡道:“老兄,顾好自己,你若死了,我还怎么杀下去?知不知道?”
他的语气还是和从前一样玩世不恭,仿佛肩上被砍一刀只是和家常便饭一样平常无奇。眼见他的血越流越多,司徒尘风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颤了颤。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坚持,叶青也不会舍命来此,更不会受伤……
“后面有人!”叶青突然细眉一挑,语气急转直下,司徒尘风恍然回神,手中绝世宝剑一振,笔直地朝敌手刺去,与叶青靠背而战,大杀四方!
叶青受伤,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再离开他半步,否则叶青性命难保!这种事司徒尘风当然不允许!
断头台上,墨兰和乐菱瞧见一身白衣的慕心雅离她们越走越近,不禁泪眼朦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要过来,不要来啊……”让她们死就好,她不应该陪她们一起……
刑台上,大腹便便的监斩官终于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知道他的威胁奏效了,缓缓抬起负在身后的大手。
“杀!”
只听一声令下,他的嘴里突然无比狠辣地蹦出一个字,大手直指走近的慕心雅。顿时,站在两边的衙役飞快地扑上去一左一右擒住她,强行让她跪倒在地。
“大人,还没到午时啊!”墨兰和乐菱惊慌失措地齐声大喊。
监斩官捋了捋胡须,冷笑一声,“本官早已接到密令,但凡有人前来扰乱刑场,本官大可随时随地问斩赫连心雅主仆三人!本官下令!杀!”
“杀”字既出,顿时刽子手亮刀,衙役拔剑!金色的阳光下,寒光闪闪!
跪在地上被牢牢束缚住的慕心雅,猛地抬起头,双目猩红地射向断头台上举着大刀的刽子手。她的颈上,一把剑已笔直地挥下!
来不及了!
……………………
边疆。
因为出军前朝廷对战况预估的重大失误,敌军在数量和强度上完全占据压倒性优势,大名军队溃败!
强敌在外,军营内部早已人心惶惶,将士根本无心再战。无论他们的少将军方云廷再怎么坚持,想出多么完美的计策,依然无法力挽狂澜。
战败,已成定局。
任大罗神仙也难以力挽狂澜。
营帐中,一个双眸紧闭的男子侧身躺在榻上,只见他光裸的上身,粗细不一的白色绷带正缠在他的腹部,鲜红的血,早已浸染绷带。
“公子,该换药了……”守在他身边的小厮轻声唤道,手中端着盛有温水的铜盆。
他的唤声传入榻上之人的耳内,却在过了好半会后,才做出回应,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
这双曾经盛满风流的眼眸,就如同天上所有的星辰在一夜之间全都坠落人间,是如此的黯淡无光。
小厮重重叹一口气,蹲下身把盆放在地上,将毛巾放进温水浸湿,拧了几把后搭在盆边,随后站起来自行解开他腹上的绷带。
一条长长的、几乎横过整个腹部的伤口露出来,鲜血依旧细细地渗出,在这光洁如玉的腹上,这道伤口是如此狰狞、可怖,像鬼厉一般张牙舞爪。
小厮顿时红了眼睛,抽抽鼻子,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公子见到他掉眼泪,只怕又会责怪他了。
然而,方云廷还是听见他抽鼻子的声音,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在这种战乱的时刻,“死”这个字,对于这些命悬一线的人来说,犹如一个不可触碰的大忌。小厮脸色一白,刚擦干的眼角又被泪水打湿。
“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你若有事,老爷怎么办?方家怎么办……”小厮哭哭啼啼起来,把先前的顾虑全都抛之脑后。
方云廷微微眯了眯眼,俊逸的脸上铺上一层落寞,淡淡地说道:“我若死了,你就带着我的骨灰回京城去,然后,将它洒在城郊一个叫烟溪岭的地方。”
任谁能想到,从前桀骜不驯的风流贵公子方云廷,竟有一天会像这样落魄地躺在榻上,用几句话草草吩咐自己的后事。
“烟溪岭?”小厮一时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交代后事,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城郊的烟什么岭?公子,我打小在京郊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地名啊。公子你再重说一遍,我刚才没记下来。”
闻言,方云廷先是一愣,随即突然清清凉凉地笑了。只是这抹笑,看起来却是如此的无力、悲凉,充满无尽的讽刺。
没错,烟溪岭这个名字是她起的,除了他二人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倘若换一种说法,也就是说烟溪岭本来就是个从来不存在的地方。
现在的她,早已将他从她的记忆中完完全全地抹去。对她而言,方云廷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想到这,方云廷的大手遮住眼睛,灼热的泪水透过指缝滑下来。
小厮从泪光中瞧见他脸上的泪痕,一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公子怎么可能会哭呢?公子最不喜男子汉轻易就掉眼泪了。
但当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瞧了瞧,才终于确定,他家公子确实是流泪了!
“慕心雅……”方云廷薄薄的嘴唇里一字字地吐出三个字——让他魂牵梦萦、痛苦余生的三个字。
小厮虽不知他说的是谁,但也猜到大半。准确地说,将军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早前公子与一位民间女子两情相悦,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奈何老爷不仅不同意,硬生生拆散二人,还强迫公子迎娶少夫人夏雪颜,所以后来公子才会性情大变,终日郁郁寡欢,消瘦得不成样子。
小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公子,老爷之前不同意你与那位姑娘在一起,不代表现在也不同意啊!”
榻上的人身形微顿,半晌,低低的声音才传出来,“此话怎讲?”
小厮说得眉飞色舞,“公子你想啊,这回公子在边疆经历生死之劫,老爷肯定心疼坏了,平时老爷再怎么责怪公子那还不是因为公子是老爷的心头肉?只要公子好好地回京城去,我相信老爷绝对会对公子有求必应!”
其实小厮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可以让公子重新振作起来,不要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但他的话也是有很有道理的,方震业现在正盼着云廷能活着回去呢!
“是吗……”方云廷失神地呢喃几句,心里一阵阵的疼痛,就算父亲同意了又如何?那她呢?她对他的感情,还有多少?“如今她已为人妇,她还会跟我走吗?”
“人妇?!”小厮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出,惊讶地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出话来。
方云廷察觉他的反应,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好不容易有点热度的心,再次凉下去。
果然,他和她还是有缘无分——
小厮之所以会惊讶,全是因为一个已为人、妻的女子,还如何配得起他家公子呢……毕竟已经那女子已经不洁了呀……
但是,为了眼下考虑,他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道:“公子,就算她已嫁为**,公子也可以把她抢回来啊!大不了公子带她远走高飞隐姓瞒名便是!”
小厮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却并没有等到回应,叹一口气以为劝说无果,继续给他腹部的伤口敷起药。在草药的刺激下,明明应该是钻心蚀骨的疼,方云廷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他的心中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就把她打晕拖走,她一定会再次爱上他……
原本已堕入无间地狱的黑暗的心,重新亮起一丝丝光芒。
断头台。
烈日当空,一只鸿雁穿过云层呼啸而过。
在大刀和长剑双双挥下之时,人们纷纷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接下来血染长街的情景。
趴在二楼窗边浑身赤着的慕落柔也同样杏眸大睁。
慕心雅绝望地闭上眼睛,芙蓉面上沾满了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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