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剃度
初九,晴。日暖风轻。
自从五年前那次下山回来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禅寺。
因为在那次云游的路上,我在同安寺破了慧南禅师闻名天下的黄龙三关,很快声震丛林。
我想,我不必再去寻访名师了。
回来以后,我和过去完全不同,每天都坐禅静修很长时间。但是我从不在禅房里枯坐,而是在树下。
桃花树。
坐在桃花树下,我敛眉垂目,任凭缤纷而落的桃花洒满了雪白的僧衣。这个季节阳光总是很柔媚的样子,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感觉。
这些年来,我的身上已经落过五次粉红娇艳的桃花。它们甚至在我雪白的僧衣上留下了浅浅的粉色的印痕,极淡极淡地妖娆着。
我依然每天都去坐禅,远离人群,独自一人。
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未参透。
每次,我都能透得一切法空,但是空虽空了,却隐隐觉得总有一件事未了。它的影子非常模糊,转瞬不见,但是我知道它还在我心里。
我现在无法抓住它,这让我甚至有些恐惧。
桃花是没有馥郁香气的,但是我能闻见从花瓣和萼中散发出来的植物的清香,这种幽香使我安宁。我坐在树下,呼吸平稳。
但是我知道在丹田里那个灰影仿佛一根飘忽的针,捉摸不定中锐利异常。
无论刺在哪里,肯定都会很疼。
这五年来,我一直很专心地修行,希望能够找到并拔出这根针。
师父在唤我。
今天有人归入佛门。剃度是一项很隆重的事情,我当然要参加。
我只是觉得奇怪,师父一向收徒谨慎,必须考察很久,甚至长达数年,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收下了?
我甚至没见过那人。
在我记忆中,只有我是第一次见师父就被首肯做弟子的,那是因为我是上上根器的人。这是师父亲口的话。
看来,这个人一定也有很灵透的慧根。
我没想到是个女子。
她跪在那里,衣裳洁白如雪,阳光下让人不敢逼视。她的头发很长很黑,笔直地从低垂的头上一直坠到地面,光滑如同瀑布。
师父的剃刀轻轻划过,一缕缕的青丝便无声地飘落下来。
我突然想起了落在我肩上的桃花,它们一样零落得温柔。
她抬起头的时候我立刻认出了她。
她面色苍白,几乎不见血色,更显得双眸幽深。即便没有长发飞扬,她依然妖媚不可名状,眼波流转之处,我能听见师弟们窃窃的低语声,然后在她明艳不敢直视的目光中纷纷低下头来。
他们都很年轻。
师父恍若未觉,一字一句地跟她讲说佛门的清规,声音遥远,面无表情。
我觉得丹田中的那根针轻轻地扎了我一下。一种尖锐的疼痛。
师父的话很陌生地传来:"你既皈依我佛,就应了断红尘中的俗念,世间再无秦幻真这人,从此你就叫佛萼罢。"
我等了五年才来,就是不想让你提防。
你肯定能认出我的,因为我的样子不会再变。洪荒以来,我就永不衰老了。五年前那场缠绵的春雨中,我吹气如兰,你心无旁骛,甚至在我纤细的手臂从你肩膀上滑下时你依然没有心动。知道么,在你抱我在温暖的怀时我看穿了你的胸口,看见了你的五蕴皆空,良人。难怪摩诃迦叶尊者在灵山就赞叹你根器锋利通透。我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偷偷衔下自己的一根青丝,顺着呼吸悄悄送入你的心内。我看见它纤长柔韧,顺着你的气息幽灵般游走,从容纠缠。
当时,你没有发觉我诡异的笑容。
头顶凉飕飕的,我满头的长发散落一地,抛却了三千烦恼丝,惟留一根来系住你的心。方丈大师的声音如遥远的禅钟飘入我的耳膜,以后你不会再叫我真真了。佛萼,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面色白皙,双眼冷漠。那些在我身上畏缩着游走、不敢稍做停留的胆怯目光,只能让我蔑视。里面的欲望肤浅苍白。良人,你的目光呢?你在看我,但是眼神已经穿越了我,空寂广漠。
但我看见那如针的发丝细细而锐利的刺痛,就在你心里。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原来她叫秦幻真。不过这没有意义。从今后,她就是我的师妹了,佛萼。唔,佛萼,一个别致的法名。
初九真是个反常的春日,居然没有下雨,我想。今天有很好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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