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凌晨四点钟的光景,天色还没有大亮,灰蒙蒙的乌云压顶,大雨噼噼啪啪的落着,打的窗棂沙沙作响。
厅里头燃着茉莉香,氤氲似的飘到卧室去。韩莞尔穿着一身西式睡袍,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画着眉。娇媚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嘴里唱着歌,很是闲适的模样。
苏笙白坐在床头,说:“你没事的时候也过去二房看看,她毕竟年长你许多,在府中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现在生了病,我也不想她寒心。”
韩莞尔哼了一声,对着镜子瞪了他一眼,“寒心的事儿还不是大帅您做的?那喜儿也是你自个儿收到房里的,现在她病了,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要我说,你不如让喜儿背着藤条去二房,要打要骂都随她,比我去有用多了。”
苏笙白见她提起这茬,少不得要哄她两句,“喜儿那丫头哪里比的上你?”
韩莞尔笑一笑,抹好蜜思后,见苏笙白起身穿着衣服,忙上前去帮着系扣子。苏笙白见她面如桃花,自是十分喜爱,正想拉到怀里去,却听见一声“报告”。
他当即咳了一声,就见方副官走了进来,很是严肃的说:“大帅,前线出事了!”
苏笙白脸色一变,起了身出去,问:“怎么回事儿?”
那方副官碍着韩莞尔,只简短的说:“扶桑攻占了陈州。”
苏笙白见他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再问,只是沉默无声的往外走,方副官紧随其后,一同出了院子。
韩莞尔原本在卧室内偷听,这简短的两句已经让她觉出不妥,她换过衣服,按了电铃。莲儿很快进了厅里,见她发着呆,忙问:“七太太,你怎么了?”
韩莞尔抬眼看向她,问:“还没有三公子的消息么?”
莲儿胆怯的摇了摇头,“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老爷子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是苏子虞自己跑了,还是他们爷俩在玩儿猫腻!”韩莞尔狠狠咬着唇,继续说:“不回来也好,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也不要回来!”
莲儿见她生了气,自是不敢出声。韩莞尔兀自琢磨了半晌,“现在前线情况不明,但瞧老爷子的脸色像是出了大事,我现在心慌的厉害,看来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她站起身,吩咐道:“把药准备好,我们现在去会会六姨太。”
莲儿诧异的问:“太太,六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未必生的出来,您又何必去背这个黑锅呢!”
韩莞尔已经走出去,她站在雨檐下面,身子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眼泪在眼圈内打转,她狠狠咬着唇,鲜红的蜜思饱满的涂在唇间,应在春日雨季,偏生出一种花谢了的苍凉之意。
那雨凄厉的下着,冰凉凉的飘到她的面颊上,她抬眸看着灰蒙蒙的云,忽而说:“从前不动手,是因为不想担这个罪名,毕竟就算不是我,老爷子也不会容下那个野种,可现在不同了,莲儿,我有种预感,他不会回来了,他走了……”
莲儿云里雾里的听着,见她流着泪,却也知道她的性子,不敢去劝。两个人在雨檐下站了很久,韩莞尔才迈步朝院子外走,莲儿忙就撑伞跟在后面,直到走出去,韩莞尔才自莲儿手中拿过伞,“你去准备药,我先去六姨太那里。”
她转身走开,冰凉的雨迷乱双眼,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她撑着伞走在偌大的宅子里,走道两旁寂静无声,因着清晨的缘故,雾气和着水汽氤氲似的飘荡在青石板上,愈发显得宅子又深又静。
仿若连空气都变得逼仄起来,她听着雨声,只觉得思绪被搅得凌乱,好不容易走到了六姨太的院子外,却听见里面传出孩子的啼哭声,那声音十分微弱,却依然清脆动听。
她当即顿住了步子,透过院门的缝隙朝里张望,就见几个人在忙忙碌碌着,孩子的啼哭声一阵阵传来,夹杂着雨声一并袭过来,她不觉就落了泪。
随即转身离开,雨势已经变得磅礴,狠厉的冲刷着地面。打的她旗袍下摆全部湿透了,那单薄的身影被雨幕纷纷遮住,很快便瞧不真切。
临到了五点钟左右,刘妈便快步进了厅里,一路小跑往卧室去,一边敲门一边喊,“小姐,六姨太生了,六姨太生了!”
沈蔷薇原本临到了早上才睡过去,此刻一听,当即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惊喜的问:“真的?!”
刘妈早就推门走了进来,喜滋滋的说:“二少奶奶的丫鬟才刚来说的,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好了。”
沈蔷薇自是十分开心,“孩子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刘妈点点头,“说那孩子瘦瘦巴巴的,才三斤,医生说有些先天不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毛病。”
沈蔷薇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只问:“六姨太怎么样?”
刘妈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她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沈蔷薇沉默着下床,随便拿了件旗袍换上,吩咐道:“趁着府里的人还不知情,先想法子把孩子送出去。”
刘妈忙说:“小姐,这事儿能行么?”
沈蔷薇系上领口的盘扣,随意拢了拢头发,“不行也得行,那孩子留在府里肯定活不了。”
她快步出了厅里,拿起电话拨着号码,那头很快有人接起来,她说:“是乔氏么?听说你们那儿新上了一批洋货,今儿外面下着雨,你们把衣服送到府里来吧。”
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心中自是心急如焚,恐怕苏家的人会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她站起身,拿过外衣穿好,径自往出走。
刘妈拿着伞跟在后面,直到出了院子,她才敢问:“小姐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沈蔷薇头也不回的说:“去六姨太那里看看,这件事牵连的人太多,一旦东窗事发,我倒是可以自保,只是牵累无辜,我心中实在不安。”
她边走边想着整件事,除了收买院子里的丫鬟外,还有厨房的几个婆子,连门口值班的几个听差也参与其中……一旦事发,依着苏笙白的脾性,这些人必死无疑。
只是该如何将孩子送出去?如果府内的人发现六姨太的肚子,又要如何遮掩过去?
她正杂乱无章的想着,不妨一群丫鬟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上游廊,见了她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慌张的唤了声姨奶奶。
沈蔷薇见状,就问:“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其中一个说:“回姨奶奶,大帅发了脾气,我们这是要请二太太去。”
直觉里出了大事,沈蔷薇却没有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她心内不安,疾步走了半晌,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如今怀着孕,身上疲乏的厉害。刘妈见了就“哎哟”一声,“小姑奶奶,你可消停些吧。”
雨丝如针似的密密砸下来,沈蔷薇站在游廊边上,见天幕黑压压的,乌云又浓又深,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让人看着无端的心慌。
她心中又惦记着六姨太那一头,才歇了两分钟便又疾步朝六姨太的院子去。待到了院子,就见院门半开着,她忙走进去,就见程锦瑜怀里抱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那孩子不哭不闹,安静的睡着。
程锦瑜见了她,就笑起来,“蔷薇,你快来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沈蔷薇见那孩子生的粉雕玉琢,极是好看,不由就多看了两眼。程锦瑜打趣她,“将来你的孩子生出来,一定更好看。”
沈蔷薇明知道她是说的客气话,心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她又不敢耽误,见卧室里头正有丫鬟在照顾六姨太,她就说:“二嫂,我已经通知了外面的人,现在得先想法子把孩子弄出去。”
程锦瑜点点头,近来她因着照顾六姨太,消瘦了不少,昨夜又守着六姨太把孩子生了出来,眼底也是乌青一片。
沈蔷薇想着她身体不好,就说:“二嫂,你先回去歇着吧,我想法子。”
程锦瑜却是恋恋不舍的抱着孩子,笑着说:“我不累,不瞒你说,当我看见这孩子的时候, 真觉得受什么苦都值得。”
沈蔷薇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没有时间了,现在就得带孩子离开。”
虽然二人之前商量过一些法子,但因为变故太多,并没有非常细致的行动计划,以至于六姨太一朝产子,倒是让她们手忙脚乱起来。
沈蔷薇怕越拖越麻烦,让刘妈去通知卫戍准备汽车,一面又将孩子装在了篮子里面。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拎着篮子,说:“我自己去,你们都不要跟着。”
程锦瑜知道沈蔷薇这是把事情都抗下来了,就说:“我和你一起去。”
沈蔷薇摇了摇头,慢慢走了出去。汽车早已经停在了院子外,范子承看了一眼篮子,沉默无声的开了车门,直到车子开起来,沈蔷薇提着的心仍旧七上八下的。
督军府内换班的卫兵皆是哈欠连天的,眼见着沈蔷薇的汽车一路开了出来,他们这群人平日没有命令从不过问主子的行踪,因此也不过就看了一眼,便打开了大门。
汽车很快开出去,转眼便消失在了雨幕纷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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