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阳突兀的笑了声,“冤枉?你老七现在做的事不就是弑父杀兄么?还怕国人的唾沫么?”
苏徽意不理会他的嘲讽,将脚搭在前面的方墩上,那军靴上的马刺被雨水冲刷的锃亮,这样去看,他冷俊的眉目愈发显得深邃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他淡淡说:“老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时移世易这个道理,只要你肯配合我,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顿了顿,“和你的母亲。”
苏青阳早就算到了他会威胁自己,混不在意的笑笑,“这是当然,愿为七弟效劳。”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点点头,慢慢的说:“你也知道,以北一线的军官全部都是父亲的人,我这个总司令请不动这些老功臣,还要劳烦二哥将他们全部请到金陵来。”
苏青阳看了他一眼,才说:“这些人都是父亲的心腹,未必会信我。”
“二哥说笑了,这些人如果连你也请不动,那我就只有派兵过去了。”苏徽意轻描淡写的说,“眼下南地是腹背受敌,另有两方小军阀在发动战乱,我已经派了兵过去。你也知道,现在时局混乱,给那些老功臣扣个犯上作乱的帽子并不难,这里面的权衡利弊,还请二哥仔细斟 酌。”
苏青阳皮笑肉不笑的说:“老七,真有你的,你现在摆明了是想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如果我请他们过来,他们必死无疑,如果我不请他们过来,你又会以我的名义通电全国说他们犯上作乱,彻底断了我的后路。”
他轻声笑了笑,“真是让我左右为难啊。”
苏徽意站起身,俯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很难选么?依着你的性子,当然要牺牲他们选择自保,我说的对么?”
苏青阳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
他只差没有咬碎一口牙,恨恨的说:“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总是棋差一招!这一次,不妨就搏一搏。”
“你拿什么博?那些老功臣虽然位高权重,可说白了不过是被父亲流放在外的棋子,你指望这样一群豺狼虎豹有忠肝义胆么?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聚在一起,如果你没有东西给他们,他们凭什么要为你卖命?”苏徽意勾唇冷冷笑着,“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他说完这一句,就转身离开。外面的雨势已经转大,赶上这样的梅雨季节,雨水淅淅沥沥的,像是总也下不完似的。
林宁上前为他撑起伞,面上隐有几分忐忑,说:“七少,刚才收到前线的消息,那两方军阀与平家军联合了,三公子……三公子现在是联军司令。”
苏徽意蓦地顿住步子,转头询问,“联军司令?”身后是重重的雨帘,两旁栽种的树在摇摇晃晃着,仿若地动山摇一般,天空现出苍白的蓝,又像是青色的湖水,乌云交错其中,微微生出一层寒意。
他呼出一口气来,淡淡说:“老三这是做了他们的傀儡了。”
他朝着主宅走去,林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七少,现在以南一线正在和扶桑开战,平家军和另两方军阀也已经攻到了西线,而北边一线又都是大帅的旧部,这个时候不宜再开战了。”
苏徽意知道眼下南地是腹背受敌,他想了想,才说:“请秦先生草拟一份文稿,就写苏军与扶桑不共戴天,煽动民众情绪,让国会参与进来,让他们出面调停南地的局势。”
林宁应了声是,苏徽意又说:“再请幕僚草拟一份和平协议,既然我们要停战,不妨安抚一下卢御平。”
他一边说,一边朝主宅走去。穿过游廊,走进月亮门,就见主宅的一角飞檐,他记得年少时,父亲就站在主宅的门口,指向飞檐上的祥兽,告诉他那叫镇宅兽。
那时候父亲教了他很多东西,告诉他苏家的男子就要在马背上打天下,明白什么叫马革裹尸……他想了想,还是朝主宅的院子走了过去。
门口站着成排的卫戍,见了他纷纷立正行礼。他走进去,院子里的梧桐树摇晃着,晃眼看过去,只觉得萧瑟。
他推开朱红的隔扇,厅里暗沉沉的,炉子里燃着香,袅袅冒着烟。他往里走,就见苏笙白负手站在书桌前练字。
窗棂外透进一缕灰暗的光,他抬起浑浊的眼,神色如常的说:“老七,过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苏徽意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淡淡说:“父亲的字一向写的很好。”
苏笙白稍缓了缓,才将毛笔搁在了架子上,似是叹息一般,“我记得从前我练字的时候你总站在一旁磨墨,也不过才十多岁,却老成的很。这一晃眼,竟就十多年过去了,果真是回不去 了。”
他看向苏徽意,说:“说吧,还想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苏徽意默了默,才说:“父亲,你想知道大哥当年是被谁害死的么?”
苏笙白不妨他会提起这个,不由怔了怔,才说:“你想说什么?”
苏徽意说:“父亲,你实话告诉我,大哥的那位姨太太,是不是被你给害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笙白一下就动了怒,说:“那个姨太太是扶桑的特务,她接近老大后,盗了多少军机你不清楚么?”
苏徽意了然的点点头,“父亲这么做无可厚非,可却不应该将此事嫁祸给我。老大因为那个戏子的死对我生了恨意,可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老大却认定了是我不留情面。后来我才知道,是老二在从中作梗。”
他稍缓了缓,“他纵然有他的缘由,可我想,这里面应该也有父亲的意思吧。”
苏笙白冷哼了一声,“你如若与锦瑜没有私情,他又怎么会处处与你作对!你们兄弟走到今天,难不成都是我一手搅和的么?”
苏徽意点点头,说:“父亲说的有理,可你应该没想到,就因为你的胡乱猜测,却害死了大哥。”
“什么?!”苏笙白面色大变,失声惊问。
苏徽意缓缓舒了口气,“其实父亲的主要目的是想让我们几兄弟互相牵制,避免一方独大,危急你的地位。可偏偏老二被程锦瑜迷的神魂颠倒,拒绝娶司令之女。失去了牵制其余几人的能力,所以你就想尽法子要除掉程锦瑜。”
他抬眼看向面色惨白的父亲,继续说:“那时候在南地我的呼声最高,为了避免我一方独大,你就借着布防事宜对我进行嘉奖,那天我被灌了很多酒,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大怒着骂我,而程锦瑜就在我旁边睡着。”
苏笙白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胸口微微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徽意看在眼里,语气仍是淡淡的,“那时候你是存了心让老二恨我,并且想逐程锦瑜出门。可你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怀了孕,而老二以为孩子是我的,你为了避免家丑外扬,逼着程锦瑜去医院。”
他顿了顿,“老二恨透了我,想与老大一起算计我,却没想到程锦瑜为我通风报信,让我躲过了一劫。也是程锦瑜告诉我,原来当时陷害我们的人还包括大哥,他为了让我声名狼藉,不惜利用了程锦瑜。”
半晌的沉默无声,他才慢慢的说:“大哥死的那晚,那场大火就是老二放的。”
他才说完这一句,苏笙白已经激动的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到了地上,他胸腔起伏着,像是不能承受似的,“孽障,这群孽障!”
苏徽意嘴角微微抽搐着,“父亲,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你要置蔷薇于死地?如果是因为沈平生留下的关于你的罪证,你大可以通过其他途径销毁它,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苏笙白神色一变,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
苏徽意明知道此刻不应该再问下去,却还是说:“蔷薇她再怎么样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却几次三番的暗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一向都是沉稳的,此刻也禁不住情绪激动起来,“她怀了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难道除掉她,比血脉还要重要么?”
他说完这一句,连眼睛都红了,心中缠绕着千丝万缕,那一种悲凉又夹杂着满满的无力感,让他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嘴角也抽搐着,“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还不够!你却还是要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他慢慢吁了口气,转身走出去,隔心的镂花映照在地上,厅里光线极暗。像是冬日的清晨,周遭都是灰蒙蒙的。
檐头的雨声渐渐地大起来,外头的雨雾寒气氤氲似的缭绕着,他缓缓走出去,只觉得寒意逼人。雨幕仍旧如烟似雾,衬得青绿的树愈发的朦胧,倒像是笼上一层霜似的。
前头的青石板上积了不少雨水,这样的梅雨季节,烟雨笼着湿寒之气慢慢袭过来,竟就让他脊背发寒。
前路漫漫,只是一步一步走着,像是极安稳的。可是抬头去看,这旧宅愈发的空旷幽深,像是囚禁住他的牢笼。
总也走不出去。
四野清寂,雨水冷泠泠的,他只觉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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