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了天色大亮,沈蔷薇才恍惚的睡过去,她因着精神紧绷,即使在睡梦中依旧警醒,隐约间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意识里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乔云桦,却不愿睁眼看他。事到如今,她已经无话想要对他说,无论是感激亦或怨气,她都不该说。
如果注定要走这一步,还是决绝的好。她正这样想着,倒不妨听见乔云桦微微的叹息声,他在床边悄无声息的坐下,隔了许久才离开。
她在半梦半醒中,只是不愿再去想。这样一觉睡过去,便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耳畔淅淅沥沥的传来雨声,原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她转头去看,见半面的窗子透进许多灰暗的光来,像是冬日冷冷的清晨,明暗交错着。
她这会儿心思百转,不觉就起身下了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交织的雨幕,细的好似玉佩的流苏穗子,轻飘飘的在眼前凌乱闪过。她想着自己即将要离开,心中便多了几分的忐忑心思,不知是害怕亦或是心寒,她从来都是倔强的,遇到了这样的事,只恨不能一走了之,让苏徽意再也找不到她。
可阮红玉说的对,那么多的亲人都死在苏笙白的手里,她不应该什么都不做。紧紧的攥着手,感受指尖戳痛了手心,却并不觉得多痛。身后传来敲门声,她回过头,见是听差和着护士提着食盒子走了进来,护士见她穿的单薄,就随手拿了外衣披在她身上,“这两天外头下雨,室内也阴凉的很,小姐还是快上床去吧,别着了凉。”
沈蔷薇却是没有说话,而是朝那听差看了一眼,因着她住了院,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由这些听差送饭来,还有一部分守在门口,仿若铁桶似的。她想着阮红玉晚上来接她,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她只装作与平时一样的神情,没什么胃口的吃了些饭菜,便推说困了,将护士赶了出去。隔了好一会儿,她听着走道里静悄悄的,才又起了身,打开抽屉,就见一个红绸包,她知道那里头包的是什么,那时候她逃离苏家,便带着它,只是日子久了,逃了那么多次,她倒将这东西给忘了,不想一直被乔云桦收了起来。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正是成婚那一日苏徽意送给她的那对龙石种的翡翠镯子,此刻拿在手里,只觉得冰凉温润,那翡翠浑体通透,翠**滴。她禁不住轻轻摩挲起来,眼前浮现出成婚那一幕,不觉心内凉凉,便将它重新放回了红绸包里。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她悄无声息的换过衣服,便安静的坐在了床边等着,眼见着夜幕一寸一寸浓黑的包裹而来,周遭却是一丝杂声也听不见。她不觉有些心慌,便轻声的走到窗前去, 只见夜色幽幽,雨声泠泠,在檐头上噼啪作响。
她想着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变故,难道是乔云桦发现了么?正这样想着,便听见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像是走的极稳妥。沈蔷薇下意识想到什么,便轻着步子朝门边走去,门口 站着几个听差,仿若石像一般。
眼见着阮红玉款款的走过来,依旧打扮的光鲜,只是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是只身一人过来,几个听差抬手拦住了她,“阮小姐,请你离开。”
沈蔷薇想着乔云桦如此防备着阮红玉,安排在门口的听差势必也都是些会武的人,她不觉有些担心,想要出门劝阻另想办法。却见阮红玉不知何时自包里掏出一把短刀来,先是擒住了一人的手臂,然后利落的将短刀刺入那人的胸膛,原本医院是静悄悄的,其中一个听差不由得喝 了一声,倒仿若是沸腾的水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阮红玉却是不慌不忙,一下子抽出短刀闪避开那人的攻击,顺势划破身旁的人的喉咙,这一动作稳健迅捷,竟是连一丝的慌乱都没有。
沈蔷薇倒不妨她一个人就敢过来,恐怕这些缠斗的声音会引来医生护士,只是这样的时候,她却不知该不该出去,正是犹豫的时候,却见阮红玉又撂倒了一个人,隔着门窗说:“该走了。”
沈蔷薇回头看了眼抽屉,这一刻心中生出许多割舍不掉的情感来,只是咬了咬唇,还是直接开门走了出去。就让它留在这吧,就让她与过去告别吧。
她在抓上阮红玉手的那一刻,默默的想着。两个人一路直接下了楼,因着之前的打斗声早已吸引来了医生护士,这一会儿全都聚集在走廊上,一面呼喊着救人,一面又呼喊着抓人。
沈蔷薇跌跌撞撞的跟着她,却忽而生出一个疑问,便问:“你这个人看着虽然不靠谱,但我料想你做事该是心机深沉的,怎么这一次会这样草率?”她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这一问过后更是上气不接下去。
阮红玉虽然穿着高跟鞋,但跑起来却是十分的利落,她紧紧的抓着沈蔷薇的手朝前跑,似是不经意的笑了笑,“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沈蔷薇想着这里面怕是一些她与乔云桦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也不便再问了。两个人跑出了医院,就见一辆汽车停在门口,车门开着,阮红玉一把将她推上去,随即自己也利落的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褪去往昔的假笑,神情严肃的吩咐司机开车。
这一边汽车风驰电掣的开出去,沈蔷薇回头看了一眼,才转顾阮红玉,见她身上穿着的洋装被鲜血染的血渍斑斑,想着她适才干脆利落的杀掉那几个听差,便忍不住胆寒,此刻两个人坐在车上,却是不言不语。
阮红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眼见着汽车七拐八拐着,直到上了郊外的小路,她才说:“咱们先坐车往南去,再在沿线找机会坐火车。”
沈蔷薇点点头,适才的一幕太过惊心动魄,她到现在都缓不过神来,也不想与她说话,便阖上眼去,听着汽车越来越颠簸,恍然间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天光还是深蓝色的,她透过车窗去看,见前面依旧是长长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一旁是高耸的山,另一旁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她不知道此时已经行到了何处,倒是觉得远处是山高海阔,十分的遥远。她不觉没了睡意,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直至天幕见亮,微弱的星子转为了白寥寥的光,日光透出来,火一般的金色。
这一程不知行了多远,便开到了一处小镇子,两个人等在车里,司机去买汽油和吃食,耽搁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又重新启程出发。越往南去,天气也转好了许多,一路都是明媚和煦的,直到了晚上,才到了一处有码头的城镇,阮红玉吩咐司机将车开过去,直到了地方,她才拿出行李箱,在车上换过衣服,下车后便说:“老刘,你开车自己走吧,到了南地再汇合。”
那司机跟了这一路,亦是不多问,为二人买好船票后,就开车离开了。虽是晚上,风依旧有些炙闷,因着是国内的客船,又是这样的晚上,船上不过寥寥几个人,她们一路上了船,便坐在了客座上,因是短程,大多是些避暑的客旅,所以并不匆忙吵嚷。
直到船开起来,阮红玉才压低声音说:“等过了这一带,再坐火车往南就没事了。”
沈蔷薇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就点点头,她这一会儿倒不觉得累,只是想着回去后该如何自处?亦或苏徽意见了她,该怎样安置她,这样想着,便说:“你告诉我,他们结婚的日子是哪一天?”
阮红玉看了她一眼,才说:“这个月的六号,仔细算一算,只要路上没什么意外,只可以在之前赶上的。”
沈蔷薇便嗤笑一声,“赶上了又怎么样?难不成我一个小小女子,还能比得过山河万里么?”她的笑愈发的冷,“那当真是笑话了。”
阮红玉知道她是在赌气,便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你怎么就知道你一个小小女子抵不过这万里的河山?别人倒也罢了,一分情里面还掺着水,可那是苏七少。”
她自觉说错了话,便尴尬的笑一笑,沈蔷薇却好似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只是转顾看外面的江水,因是短程,所以船舱都是露天的,吹着夜晚的凉风,倒不觉得夏日炎热。
江水黑漆漆的,一直潺潺向前,推着船只向前行,船员在船头挂着几盏洋油灯,在夜色下幽幽亮着光,她默默看了看,才说了句,“这些个事情,换做是从前,我是一定要较真的,可事到如今,彼此选择了这一步还不够说明问题么?莫要说一个女子抵不过这万里河山了,便是三年五载,男人的情分都会淡的。”
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那皎洁的明月影子便荡漾在水中,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着。原本沉默着的阮红玉却忽而开了口,“我看你也未见得真的想明白了。”
她幽幽叹一声,倒觉得暗夜悠长,“真想快一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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