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街口,念恩的脚略略有些重,自从那日听了爹爹和陈亦卿的对话,现在面对谁都觉得尴尬。想同爹讲明白,自己本对陈公子无意,可又怕爹爹多想。想同陈公子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爹爹也很后悔,还让他们搬回来,却怕陈亦卿有所误会。
自幼随爹爹读诗书,虽然是女儿家学的浅,但最懂的就是礼义廉耻,念恩的内心是隐忍温润的,似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女子一样,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孩儿不敢多想,亦不可讲出来。即便受了陈亦卿平日里的一些影响,她渐渐知道女孩子也可以自强自立,但很多时候,她不如玲珑那么果断勇敢,可以为自己的内心争取。当然玲珑无亲无故,而自己是无论任何还要全了父亲的心思和脸面。
掂量再三,她的一些小心思也只能自己藏在心里,不可与外人道。只是表面上更要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想念玲珑的时候,她还会去他们的新家住上一晚,与玲珑像从前一样,窝在一个床上,说些体己话。
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里面那对熠熠生辉的戒指,像是真的桃花,映红了念恩的脸,那灼灼的红色让她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想着爹早上说的,“你十六了,该说亲了”那些话,念恩有些忧郁,若同竹枝里那些姐姐们一样,由着白奶奶或者其他的媒婆去说亲,多半是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人,可不用想也是同隔壁那些大哥、大叔们一样的贩夫走卒。
虽不能与人道,但自从听了爹爹跟陈亦卿的对话,她也开始小小的勾画了一下自己内心的那个影子,虽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一时念想,还不敢将那人具象化,但是要说起来应当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可不是自己周围熟悉的人,那会是谁呢?若不是陈亦卿的话,自己到底会喜欢怎样的人呢?想着想着,念恩就走神了。
蓦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如黑白无常一样从背后飞速擦过。还未晃过神的念恩,猛然一惊,被那两道影子带起的风掠倒在地,手中的小锦盒甩了出去。念恩呆呆地伏在地上,一时间竟不得动弹。
然后,她明明觉得自己不敢抬头看,但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了,那一抹身影如蹁跹的蝴蝶从马背上利落翻身而下,又如同神祇般来到自己面前,面色定是还带有一点点的担忧。
白色的衣袖下是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带着些茧,却干燥温暖。手上递过来的是念恩的锦盒,白衣青年边扶起念恩,边说道:“惊扰了姑娘真是过意不去,可曾伤到?”
念恩抬头,对上一对弯弯的笑眼。面前的男子,身骑白马,穿一身白色的窄袖劲装,绣着云纹的腰带细细的勾勒了他结实的线条,腰间有配剑,发上饰美玉。
见念恩不说话,那人又略焦急地问:“姑娘可是伤着了?”
“哦……哦,没事,没事……”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念恩低下头羞红了脸。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青年,勒住马,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景林,快走了。”
“嗳,来了!”这个叫景林男子双手扶住念恩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你若真没事,我可走了?我要回京城了,再找我赔可是找不到的哦?”
“没……没事……”念恩小声嗫嚅着,头埋得更低了。因着头顶传来的陌生鼻息和胳膊上的温度,她不敢抬头,却也不知该不该推开这个撞了她又好似很关心她的人。于是只能确定的告诉他,“公子,我真的没事。”
半晌,见他笑笑转身离去,才轻轻抬起头,又重复了两遍:“京城……京城……”
呆呆地望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来时一般风一样的消失在眼前,念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惊着了,还是怎么的,就将之前的心事忘到了脑后,似乎父亲和公子间的误会并不算什么大事了,脚步轻盈的朝衣柜走去,手里的锦盒依旧带着温热的气息,而里面安稳躺着的桃花戒面愈显红润。
“你呀!小门小户的女孩子,赏锭银子就完事了,真是耽搁时间。”穿黑衣的男子见景林催马过来,嘟囔了一句,便夹紧马肚子,扬起马鞭再次加速。
景林也不甘落后,追上他,与他并驾齐驱的奔驰着,对他说道:“玄将军,您呀,就是不懂怜香惜玉,才至今未娶。”
“呵,我是独惯了。你那么怜香惜玉,也没见你娶个夫人!”玄淇觉得自己这个下属真的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可在他面前也拿不起太多架子,也只能揶揄回去。至于夫人?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娶妻的。
“我那是……我那是不想让更多的姑娘伤心,不过我看刚才这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挺可爱的,浔阳城果然是宝地,姑娘长得真水灵。下次再来定要再会一会……”景林是知道玄淇的身份背景的,自己方才的话虽不算失言,但终究不太妥当,于是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岔开了话题。
“下次……还来么?”玄淇皱皱眉头在心里暗暗想到,凡是要他们出面的,必是大事,还是希望这大楚之地能多安生些时日,他倒宁肯自己赋闲,就在京城读书射箭骑马练功。
说笑间,二人的马已经出了浔阳北城门,朝官道驰去。
夏日里的夜总是来得晚些,用过晚餐,唐老板就站在廊檐下,焦急的等着西边的日头彻底沉下去。
同样望着西边的,还有陈亦卿。
为什么要选在晚上?他也不清楚,以银易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约是谍战的电视剧看多了,月黑风高夜才像是办大事的样子吧!
太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虽然还有晚霞的红光晕染着天边的色彩,并不怎么黑沉,可唐老板就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讯号般,拍了下手掌,吩咐管家,“快老徐,把书房桌子收拾一下,再吩咐丫头们把茶碗洗了摆上。”
而另一边早就准备妥善的陈亦卿,也是一见到太阳刚刚没了影,就迫不及待的催促道:“程祥,小轩,我们走!”
新租的这个院子,为了方便陈亦卿住,已经把门槛内外修成了坡道,可是陈亦卿长高了不少,再加上轮椅坐板下装着沉甸甸的二百两银,程祥和小轩推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
其实下午的时候,看着陈亦卿费劲的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拉出箱子,再拿掉箱子上层放着的书,衣服等杂物,从底层的盒子里一锭锭数出银子,程祥也觉得他紧张过度了。可陈亦卿还是要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一嘘对程祥说:“我这收银子的地方,可是你玉轩哥和玲珑姐姐都不知道的,万不可对人说。”
而这运银子的方式就更奇葩了。陈亦卿新做的这个黄花梨的轮椅,用的这块木料成色虽不太名贵,却胜在板材厚实,还是他亲自挑选的木板,自己设计了让木工照着图纸做的。坐板是箱式的可以掀开,平素里,底下会放条毯子或者放些出门要用的杂物,方便使用。却没想到这谈生意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放银箱。
唐家书房里,陈亦卿边喝茶边将合约递给唐老板。
唐老板惊讶道:“仅仅是半天功夫,陈公子已拟好了这么详细的契书,唐某佩服佩服……”
陈亦卿也不多言,只是示意唐老板慢慢看,以唐老板做生意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面前这个老者识得分好坏,他也不需要多说明什么。而对于这门生意,他现在对于赚多赚少的把握不大,但是守着唐家已经几十年稳稳当当的生意,当是不会蚀了本的。
果然唐老板看着合约,眉头慢慢舒展了,还示意管家去拿算盘,自己在那比划了一会儿,眼梢亦有了喜悦之色。
“夫人,收好,明日我就启程去孟州接东儿。”
签完合约送走陈亦卿,唐老板心头大石放了下来,似乎看到了儿子明日就能回家,后日就能同贾家千金完婚。从今往后这一家老小,只安安生生过日子,本本分分做生意。
而唐夫人,看着管家搬进来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眼泪一下子又掉了下来:“唉!东儿可算是有救了!”
在旁立着的唐家大公子也附和着:“是啊,是啊,二弟有救了,要不还是我明日去孟州接二弟吧,爹年纪大了连日劳累,就在家看着铺子。”
话声未落,就被旁边的娘子拉了一把。
这位少奶奶是大少爷的续弦,刚娶进门不过半年,原本想着嫁入唐家就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这大少爷为人也忠厚,却不想唐家门风勤俭,家中的大大小小都不能干吃白饭,不是在铺子里做活就是在家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再者出了二叔这样的事情,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好日子还没过上,倒是憋了一肚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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