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大牛和三丰正跟老板讨价还价,那人贩子一副点头哈腰又老奸巨猾的样子。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看样子似是说住了价格,那人贩子从袋子里掏出了他们看中的三个姑娘的身份文牒和买卖契约,大牛和三丰细细的看了才从荷包里掏了钱,那人贩子也将三个姑娘从笼子里拉了出来,而她们脚上的绳子虽然解开了,但手还是捆着的。
“那,那是!”
程祥猛地转过头,看着陈亦卿,眼里有惊喜也有不可置信。因为隔着窗户,他看到被带过来的三个女孩子脸上、身上都是尘土大厚的样子,并看不太清模样。
即便是一、两年没见,那个丫头长高了些,似乎样子也略有变化,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原本圆润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瘦得有些凹下去了,原本清亮的大眸子也黯淡无光。但她手上绞着的那条黄帕子,分明是当年程祥亲手交给张冰玉的那条,是玲珑和念恩绣的,上面活灵活现的小狗也变得污糟。
而让程祥有些紧张的是,她的衣角和帕子上,虽然已经干透,但看得出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血迹,程祥很想赶紧下去看看那个善良的孩子到底经受了什么,想看看她是否还有伤在身,想问一声你还好吗?
但是陈亦卿只对着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他便冷静下来。他清楚,此刻对她来说能被他们买走是最好的选择,但并不意味着她此刻便安全了。也许还有人关注着她的行动和去向,也许她能被带出来卖就证明张常胜一死她就不重要了,但是他们此刻不能冒险。
陈亦卿依旧面无波澜地品着杯里的茶,玲珑微微一笑,给他添着热水。她看到那条黄帕子的时候便明白了,陈亦卿此行的目的,似乎并不仅是带她出来散心,至于那铁皮石斛确实是他们幸运被遇见了几颗,否则此趟到南疆唯一的收获便是那个小女孩了。
跟在陈亦卿身边已近四年,她也渐渐与陈亦卿有了这样的默契,也更清楚他的思路,有时做事前或是遇到了困难会想想,若是陈亦卿当如何处理?即便想不明白,但至少会学着他先稳重不让自己那么慌张。除了上次遇见那几个地痞,她是真的害怕了,被他们拉着衣角的时候,她差点不能呼吸。
此刻玲珑即便看出了,也不似程祥般坐不住,她给程祥夹了一个蒸饺在碗里,温和的说:“小祥,你没吃多少东西,再吃点吧?”
正说着,大牛跑了上来将荷包连着剩下的银两交还陈亦卿:“公子,那几个女孩子在楼下,三丰看着,你可要带上来见见?这是他们的身份和卖身契约。”
陈亦卿皱着眉看着属于张冰玉的那份契约,她的名字已经被改了。原本冰玉因父亲的事情是没了奴籍,但她跟家里其他牵涉进去的人不同,她是张常胜的亲生女儿,即便是个柔弱的女子,此生都没有再为家族做什么的勇气和能力,但也应是流放三千里被卖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才对,也许是北齐,也许是西越,至少是这辈子别想回大楚回浔阳了。
可此时她竟在南疆出现,此处离浔阳并不算远,且她的卖身契上分明写着因父亲犯案被没入奴籍,允许买卖的字样上面还有官府的印章,甚至有从浔阳到南疆一路上的过路通牒。而这样的印章又不像是那人贩子可以造假的。
可见东楚朝廷的腐朽,上面的人只管结了案子一杆人等有了发落,底下的人为利冒险随意买卖人口。
而陈亦卿业已想好,此刻他们断不能与冰玉相见的,冰玉定是能认出他们,而浔阳人多口杂,若说是他买了张常胜的女儿不免引人猜想,倒不如把冰玉送去别的地方。
“大牛,京城那边上次拖贾老爷买的宅子也买好了,缺个人去帮我料理整饬一下。而且锦绣布庄在京城和津州的分号已是选好了址,虽有贾家人看顾,但唐老爷还是希望我这边也有人去照应,当然我还要收他一成利钱呢,我也不放心账目。宝阁衣柜等我手上再宽裕些也是要在京城开铺的,不如你就此先去京城如何?”
张世牛双手抱拳,若不是大厅广众,他就给陈亦卿跪了。他跟着陈亦卿的时日并不算长,虽他年长几岁,但论做生意比不上玉轩和程祥有经验又机灵。可如今陈亦卿不派程祥去,竟把去京城打前站的活交给他,除了是信任,更是有意的栽培。
而陈亦卿考虑的另一层是,要他把冰玉带去看着不能让她出事,也不能让她现在就知道是陈亦卿买了她。他需要再等个两年,等冰玉的生活渐渐稳定,又确认周围确实对她来说是安全的,他才能相见。
既然朝廷对待犯人的管制都能如此松动,那么我就将她送去天子脚下,换个身份又如何?
想到此他又看看玲珑放在旁边随身的包袱,那里面有他们的路引和身份文牒。往常他们出门郊游都是在浔阳周边,这也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所以张常胜给的东西,他们还是第一次用上。
一开始他还有点紧张,过巡防就如同坐火车拿了张假票,害怕别人查出来一样。直到出了浔阳,沿途路引被盖上了大大小小的印章,他的内心是一种安稳的喜悦,对于这里有了切实归属感,而他就是如假包换的陈亦卿。好像他一生下来,便是瘸了一条腿的陈亦卿。
“我还有些细节要交待你,至于那三个姑娘,让小二给他们开个末等的房间,让三丰看着她们梳洗完给她们些吃食。”
来时五个人的队伍,走时却是分了三路。
玲珑和沈三丰带着另外的两个女孩子先行一步,护送陈亦卿当成宝贝的几株铁皮石斛回浔阳,争取早日把这名贵的药材送去齐生堂,种在陈亦卿在齐家后院搭的温室。
虽说张常胜是高宁武馆的背后当家,张世牛是张常胜的族亲又是高宁的徒弟,但养在内院深居简出的张冰玉并不认识父亲的这个手下,大牛也并未对冰玉有印象。且冰玉的卖身契上写的只是父亲获罪没入奴籍,并未写她的父亲是谁,想必那些中间偷转着卖她的朝廷鹰犬也是想留个余地,不敢明说。
于是大牛便带着这个年仅十岁就被人贩子卖了,懂事又看起来对周边怯怯的可怜孩子出了南疆北门往京城官道上骑马前行了。
至于陈亦卿只说是腿脚不便,要和程祥慢慢返程,待张世牛带着张冰玉出了北城门,才晃晃悠悠地又吃了一顿南疆特色的米粉由程祥驾着车往城外码头,打算走水路回浔阳领略一下同来时不同的风景去。
“小祥可看到前面那座凉亭了?”陈亦卿掀了一下车帘,一座小小的亭子就伫在南疆北城门外官道旁的土坡上。
因着他们是要走水路,倒也没什么早晚,夜里大船上的客人们该休息休息,不影响船家行船,在水上夜里赶路不过是行程慢些。这些内陆河上也没什么海盗、水贼的,倒比走山路还要安全。此刻已是午后的时间,出城门的人并不多,所以那亭子便是一处僻静的所在。
“公子,那里似是有个人?”程祥驾着车,回头对车上的陈亦卿说。
“嗯,我们去见见那个人。”
陈亦卿原本不想让程祥、大牛和三丰再见到高宁的,但他又不能让玲珑一个人推着他回去,细细的思忖了一下,这个约还只能程祥陪他一起来最合适。
“师傅,师傅您还活着太好了!”
果不其然程祥见到高宁是喜出望外,这一趟南疆之行,与其说是他们陪玲珑出来散心,程祥倒更觉得这是陈亦卿给他准备的礼物。比起他们救了冰玉又见到了师傅,程祥更觉得窝心的是他最依赖最信任的人,陈亦卿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原本陈亦卿会以为,从小经受那么多冷眼与困苦的程祥会是个冷漠与孤傲的人,可以不受感情的牵绊,却不曾想到,他因为从小缺乏关爱,却是最重情义。他对陌生人总有着警惕与距离,但他一旦从你那里获得过关心与馈赠,他必是记在心里要偿还的。
“多谢陈公子帮我救出了小姐……”同程祥寒暄了几句,铁骨铮铮的汉子高宁冲着陈亦卿行了个大礼。
而陈亦卿只是端坐在他的轮椅上看不出欢喜的表情,淡淡地说:“那么也请高师傅履行诺言,再也不见程祥、大牛和三丰他们,也不能再见冰玉!”
“公子……”程祥想问为何,却很快意识到了,若高宁的身份曝露,他们便又会被卷进张常胜的案子里,虽然案子已经审结了,但从得到的消息看来,这件案子的背后似乎不止这么简单。
“我想,我想送小姐一程。”对高宁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此刻生存的意义,便是为报答张常胜保住冰玉不再出事。
“不行!大牛很警醒,他是你的徒弟,你比我更了解他。我不希望你再打扰到他们的生活,不希望你再次让我们陷入险境!”陈亦卿词严厉色的拒绝了高宁。
“不会的,以我的功夫,大牛绝不可能发现我的……我……”高宁竟像个孩子般有些慌张。事情出来一年了,他跳下山崖后便晕死过去,若不是被个傻子救起,他的命早已经没了,而他再次醒来生活的世界已经变了,他不能做回自己,只能隐藏在黑暗中,对他来说保护张常胜的孩子,便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陈亦卿摇摇头,道:“你还不明白么?不是大牛发现不发现你的问题,是你的心,若你的心不肯放过我们,我们,连着你想当做生命保护的张冰玉,都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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