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北面山不高,南面水不深,东、西都是平原,在战略上来说属于易攻难守的城池。再加上地理位置很重要,是国之脏腑,自北城门望京门出去,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可到楚都嘉宁,所以浔阳是东楚的军事要地。
厚实的青砖城墙绵延10余公里,俯瞰这座城自北向南是个倒梯形。城内有浔阳知府衙门、盐运使司衙门、宣抚使司衙门,城外有浔阳守备军又有段千户所效命的宣慰使刘国公的驻军镇守这座繁华的商业之城。
若是跟现在的城市相比较,浔阳实在太小,打个车的话,估计也就个起步价就够遛半个城了。可是在那个出门基本靠脚,想坐个轿子不仅得有钱还得有权的年代,浔阳城又实在是很大。
即便是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四年,陈亦卿还是未曾将这个地方的每个街道走一遍。可即便他足不出户,这座城里的边边角角的消息仍然能传进他的耳朵。
若不是他的人事部跟他汇报,他都不敢相信,加上施工队那些临时工和竹枝巷的绣娘们,每个月跟着他混饭吃的人已经近二百了。这一百多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互相之间也许很熟悉,也许并不认识,但是他们似是陈亦卿铺在浔阳城的一张网,那些来陈亦卿店铺里消费的顾客们,便是这网上的猎物。
谈妥了跟赵家的合作,不出一个月,宝月阁便由陈亦卿的施工队改造得可以开门迎客了。尽管明月楼将宝月阁纳入分号,又开了一些带送餐功能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快餐店”,人手紧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但是陈亦卿依旧在用人上把持的很严格。
在用人这方面,临时工或者一些小演员,歌舞姬们便罢了,店长、掌柜们他是宁缺毋滥的,因为深知:对于一颗大树来说,即便风吹雨打,真正能让它颓然倒下的不是外界的侵扰,而是内部的腐蚀。他不能让自己辛苦种下的大树,内部长蛀虫。
于是倒是只能辛苦了他的“管理层”们了,好在收入的提升,让他们乐此不疲。
王启顺把从河西味道赚来的钱,一部分攒来留给念恩做嫁妆,一部分按时寄回河西镇给他的侄子们,希望能弥补对于亲人的一些遗憾。念恩则把赚来的钱攒起来,希望能用更加名贵的药帮父亲调理好身体。
朱玉轩越来越多的出入声色场所,谈生意时候自然有“补助”,但他不可为人道的心事,也需要大方的使钱来探听消息,铺平前行的道路。
眼见弟弟大手大脚,玲珑只能虑后地把自己的体己钱收着,只望着有一日他玩够了,给他娶个媳妇儿,得以延续香火,那么对于父母在天之灵便算有了交待。
连从来都不在意钱,即便有红包也总是让陈亦卿收着的程祥,也随着年纪的增长,知道银子是好东西了。他可以买顺手的匕首,喜欢的刀剑。也可以买文房四宝,来学学写字。
更不要说大牛、三丰还有其他每日在这座城上演着各自悲欢离合的人们。
一开始他们不过是浔阳最底层的蝼蚁,每日想的只能是三餐果腹。但当他们有了银子换上新的棉布衣,吃上浔阳酒家的酒菜,那么等来的就不是当初许愿时候的若是怎么怎么样我就满足了,而是会拼命的想办法守住眼前的一切。
赵家在这城中有档次、规格各不相同的七八家酒楼客栈,近来忙累的时候,没有灵感的时候,陈亦卿就会任人推着,随便在这城中走走,偶尔也去赵家的酒楼吃一碟小菜,叫一壶好茶。
而陈亦卿建议赵林将名下一些经营时间比较久的酒楼重新翻修,吸引顾客,而自然这装修的活就交给了他的施工队。
所以赵家酒楼的不少掌柜最近也都知道了这陈公子是跟赵老爷一起做生意的,所以每每他上门,店小二们总是异常热情,算账的时候一些零头掌柜们就当家给抹了。
珍味楼便是赵家产业中的一间食肆,店面不是很大,上下两层高,经营的是南方的小菜,掌厨的便是南方人,日间也兼具茶楼的功能。这里虽未翻新,却在陈亦卿的建议下添置了不少用竹子做的装饰物和家具,只是重新换了一下陈设而已,便更显得雅致了。
重新布置后,这还是陈亦卿第一次来珍味楼用餐。
上菜的小二伛偻着背,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腰间随意的系着根绳子。头上包着头巾,一条毛巾就搭在肩膀上,方便随时收拾桌子。
“清炒笋片,热乎上桌咧,客官您……”
摆上盘,店小二熟练的唱着菜名,如同平常一样招呼客人,可是原本低垂眉眼的小二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笑意盈盈望着他的人,便无心逢迎了,匆匆说一声:“客官您慢用”便赶紧转身欲走。
原来这店小二便是赵孬蛋,半年多前他志得意满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如同石桥墩巷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一般,出人头地将是不日之事。甚至银子还未赚多少,便撒完了,因为当时他相信会使钱才会赚钱!没少请那些酒肉朋友吃饭喝花酒。
可是他这颗新星不过升起了两个月就彻底坠落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打下来了。然后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摊废泥,跟石桥墩巷的他叔叔赵二狗一样,这辈子再也扶不上墙了。
这颗新星的自信心跟吹气球一样,鼓的快,漏气的也快。
顺便说一句,赵二狗也在冬日寒风中染了病,过了年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当时赵孬蛋还第一次做好事,出了钱雇了几个人,将他叔叔给抬到后山岭上,虽说并未办什么丧事,不过是撒了几片纸钱,但好歹是让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自小带着他偷鸡摸狗的叔叔入土为安了。
当时他在他叔叔的坟头,哦不!他那时虽也赚了赵林不少好处,但并未舍得给他叔叔立碑,不过是草草了事。准确说来应该是在埋他叔叔的土堆头,信誓旦旦地说:“叔啊!你侄儿我自然不会像你一样,净干点莽夫所为,眼看我就要发达了,等我赚了大钱,再给你立碑,你一定保佑我啊!”
可没多久,宝月阁生意做不下去了,赵林冲着他屁股抬腿就是一脚,只送他俩字:“滚蛋!”他也真如废柴般,被踢懵了好几天,饿了三日才反应过来,好日子是没了但还得过日子,总得混口饭吃。于是又好求歹求了赵林手下的一个掌柜的,才给安排到珍味楼又做起了店小二的老本行。
听说陈亦卿和赵林搭上了线,宝月阁重新开张,也不再叫宝月阁了,而是挂上了明月楼分号的牌子。赵孬蛋连从那门口经过都没勇气,回家都要绕着走,更不要说见到这二位老板了。
而此刻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分明就是当初他设计想抢人家生意的陈亦卿。再见面,赵孬蛋既有点心虚,又有些不服气,混杂着辛酸,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陈亦卿。
“赵大哥,你留一留步!”
陈亦卿招呼赵孬蛋的话,听起来并无厉色,更让赵孬蛋以为陈亦卿或许是想奚落他。于是只是低声说了句:“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便又想退出去。
而陈亦卿旁边跟着的那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已经闪到门口,欲挡住他的去路,赵孬蛋此刻连欣赏美女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陈亦卿忙叹口气,赶紧叫住他:“赵大哥!赵叔!”若论起年纪,陈亦卿不过20,赵孬蛋是30好几的人了,叫一声叔也是使得,但生意场上为了亲切,常常也都是大哥老弟相称的。见赵孬蛋不是很愿意见自己,陈亦卿才干脆比他再低一头,以此来留他。
“赵叔,怎么会认错人呢!更何况,我今日来也不是想为难你的,而是想跟你做点生意,你就这么不愿意听我说完?”
赵孬蛋苦笑一声,干脆痛快的说了心里话:“生意?你陈公子还能跟我谈生意?你不是不知道当初是我怂恿赵员外抄袭你的明月楼的吧!
更何况,照抄照搬我都没能把宝月阁给经营好!最后还伤了赵家商誉,是我对不起赵员外。当然或许赵员外家大业大并未将我这么个小喽啰放在心上,听闻你现在把宝月阁打理的很好,我还有什么生意能跟你谈?”
“哦?原来赵叔是这么想的?”陈亦卿端起茶杯,悠闲地一笑,看着面前急促又窘迫的赵孬蛋道:“但是我不这么想啊!当初你叔叔赵二狗找人打我,我是当真看不起他。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做生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我尊敬你!”
赵孬蛋的表情里有尴尬,又不可置信,又有疑惑和悲伤,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陈亦卿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仅是赵孬蛋不可置信,其实跟着陈亦卿一起来见赵孬蛋的娉婷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能有多重要,更何况他刚才一番说辞,听着都很不堪,对于公子能有什么用?
甚至陈亦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虚情假意地夸赞赵孬蛋。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能力,情商不高智商一般,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若用得好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陈亦卿又换上了他那扮猪吃老虎时惯用的,谦和无比的“陈氏无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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