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回到新昌街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那门上挂着的白布,心中“咯噔”一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管家郑叔叫了马车,后厨的胡叔同几个小厮正在忙乱的收拾着东西。陈亦卿和程祥在众人手忙脚乱的动作中呆呆地坐在那里显得异常冷静,却又被忧伤的气息笼罩了全身。深秋的石榴树叶泛着点红,如同是陈亦卿眼睛中的颜色。
抬眼见玲珑回来,程祥招呼了一声:“玲珑姐姐,快收拾收拾跟我们回浔阳一趟。王叔,王叔不在了。”
玲珑脚下一软,果然被她猜对了,还未来得及细忖,眼泪已经“扑簌簌”地落下了。但是她的第一反应,却仍旧是强打着精神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回去!”
陈亦卿和程祥都有些纳罕地看着她,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兵部尚书府上嫁女用的衣服,我必须月底赶出来……哦,还有,还有贵楼,乔嬷嬷那边……我刚按照公子的吩咐开始,她万一因这麻烦,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了……”
程祥有些急:“那,那怎么办,可是王叔……”
陈亦卿稳定了一下心神,点头说道:“王叔于我们有恩,论理我们都该去磕个头,不过京城又不能没有人招呼。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他老人家的,你留下也好,你跟广玉把乔嬷嬷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这月余稳定为主。”
玲珑点头说道:“是!”
陈亦卿在程祥的搀扶下登车,玲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亦卿哥,把念恩姐姐和娉婷带来京城帮你吧!”
陈亦卿不明所以,却因急着赶路,并未再详细地询问,只是说了句:“再说吧!”便一掀车轿帘,进了马车。
送走陈亦卿,玲珑对着他们去的方向伏身一拜心里暗暗想着:“月余么?够了!足够了!对不起了宝哥哥,今日欠你的,将来我会奉还的。”
郑老须是陈亦卿的管家,年纪大的人或许都本能的热心些,更何况陈亦卿对待玲珑如同亲妹妹一般,虽然他们不苛求下人什么,陈家上下还是把陈亦卿当主人,程祥和玲珑在他们这里就是半个主子。
见玲珑弯着腰,眼泪流个不停,郑老须只道她是思念故人,忙招呼一声:“梁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玲珑小姐回去。”
梁辰在一旁:“哦,哦”应着,慌忙上前扶住了玲珑的手臂,搀扶着她往家里走。
安兴镇上的乔家因为家贫,大姑娘自幼就被卖到了京里去做丫鬟,谁知道这丫头命好被小姐给带到宫里去了,年年寄回来的那些银两让家里盖了房子。
又听说她在宫里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她那一家人走在镇子里也被人高看一眼,俩兄弟也娶上了镇里数一数二好看的姑娘。谁都知道他们家的大姑娘是感念皇后娘娘恩德,立誓一辈子要在宫里侍候皇后娘娘的。
可是皇后恩德,因为宫里即将要要选秀了,就放了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出来,这乔姑娘如今年纪大了,成了乔嬷嬷,便也一起被放了出来。
乔嬷嬷离开家的时候,一家人还挤在一间漏雨的破草房里,可是如今过了二十多年再回来,家里盖上了宽敞的瓦房,也买了些田地,对比当年变化巨大,一家人很是在一起互相垂泪了念叨了大半夜这些年的经历。
就像是去上大学的孩子,寒暑假回到家里的头几天父母总是稀罕你的,但是过不了几天就该嫌你起的晚了,打游戏了,总有唠叨不完的话,何况是二十多年不曾生活在一起的人。
“巧丫,把我这碗拿去洗了。”
听到老爹还叫她的诨名,推过来的那个碗又脏又破,乔嬷嬷皱皱眉头说:“爹,你怎么还叫我这名字,我不是说了我叫如月,那可是皇后娘娘赐的名字。”
乔老爹一听女儿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如不如月的,你娘在时候就是这么叫你的,让你洗个碗,哪里那么多话。”
一旁的大儿媳妇儿听了二人的对话,笑着过来说道:“爹,大姐在宫里是伺候贵人的,哪能伺候得惯您呐,还是我来吧!”
乔老爹是个重男轻女的,虽然这些年家里能盖房子买地,他的俩儿子能娶上媳妇儿全是女儿在宫中辛苦攒回来的钱,但是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听到儿媳妇儿这么说,乔老爹也嘲讽地一笑,接着说道:“贵人伺候得,老爹就伺候不得了,唉!亏的是在大户人家学的规矩,在皇后娘娘跟前学的规矩!”
边说着乔老爹的小孙子晃晃摇摇地跑了进来,直直跑到乔如月跟前,伸手道:“姑姑,姑姑,给我些铜板,我要去买糖吃!”
乔如月见这一家人分明将自己当成了摇钱树,却从未真心把自己当成一家人,正在气头上,这又来一个小家伙来伸手问她要钱,没好气地说:“谁跟你说我有钱了!就算有也早被你那吸血鬼爹榨干了!”
乔家小子瞪着眼睛不知道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听说没有铜板买糖吃,嘟起嘴委屈的就要哭。
乔老爹见她还敢凶自己的宝贝孙子,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话便说的重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宫里的贵人了,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回来跟我们摆什么谱!”
乔家二媳妇儿就在门口听着儿子问姑姑要钱,这乔如月不仅不给,还凶自己的儿子,于是扭着满是肥肉的腰进来一把揽过了儿子,眼睛白到了天花板上,阴阳怪气地说:“呦,大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侄儿才多大,要点铜板买糖吃能花得了你多少?更何况我听说你可是拿了皇后娘娘不少好东西才出来的,这会儿在这跟我们装什么穷,这钱不给我们花,难不成还去找小子花么?!”
“你,你……好你们这些白眼狼!”乔如月气的青筋凸显,伸手指了一圈所谓的家人,边哭喊着:“皇后娘娘,奴婢命苦啊!”捂着脸跑了出去。
乔如月十岁被卖进沈府,先是在洗衣房打杂,后来因为机灵勤奋被指去照顾沈家小姐。沈玉琳对她虽然严苛,但是也是拿她当体己人看的,后来沈玉琳进宫更是把她带了去。原本像这样自小跟着主子的人,知道主人那么多事情,怕是一辈子都要在主子跟前伺候了。但是沈玉琳偏就自信自己叫人说不出什么来,且她也希望自己身边多点能吸引人视线的新人,除了自己最倚重的大丫头彩云离不得,把如月放走也是显示自己恩德了。
在沈玉琳面前她是丫鬟是奴婢,但是在宫中行走,多少人都要叫她一声姑姑,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一躬。原本这次被放出宫,皇后是赏了她不少物件,她还想着以后再也不用伺候人了,出来靠这些赏赐置上几亩田地,再雇几个长工短工,靠良田赚些钱,以后就安安稳稳度日罢了。
谁知这一家子人,三哄两骗地把她的银子快诓完了不算,她只道是有个娘家,人也不孤寂。可是最近不知道镇上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原本皇后是打算留她在宫里终身侍奉的,谁知她手脚不干净, 偷偷拿了皇后娘娘不少东西,娘娘仁慈念在二十年的主仆情分上也未处罚,只是将她赶出了宫。
最要命的重来不是生活中吃糠咽菜的苦,而是来自外界的压力,是那些可以将黑说成白的颠倒是非。她甚至怀疑,这些风言风语就是她当做一家人的两个弟弟、弟媳妇儿说出去的。
乔如月想着自小为家人受的苦,这些年跟着主人起早贪黑遭的罪,一双脚不知道起过多少泡,一双手又不知脱了多少皮。如今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年纪了,从姑娘熬成了姑姑,又从姑姑变成了嬷嬷,**过的不仅是小丫鬟,还有不少贵人小主子。可是离开宫城就好像一下子不会生活了,连在沈家住的柴房都比自己的娘家要温暖,乔如月一时间心如死灰。
对于从小思想便被奴化了的人来说,忠诚很重要,名节亦很重要。比起出宫时享清福安度余生的想法,乔如月现在只想以死以证清白,她要用这种方式让那一家人再也从她身上捞不到好处,她在京城银号里存的钱,这些人再也得不到了……
这么想着,乔如月的金莲已经慢慢步入了村口的荷塘。秋天刺骨冰冷的塘水让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对着她的归途,她的心渐渐自由了,耳边已经听不到鸟虫的啾啾,乔家那些聒噪的小人们也已经不再入得了她的脑海。
“你这是做什么?!”
再回过神来,乔如月的手臂被人拉着,她一时惊吓脚底一软人差点滑入水中,本能的反应让她挣扎了一下,那没过她胸口的水呛了一口在她的嗓子里。
大概因为常年在宫中的劳作,乔如月很瘦。再者在宫中伺候的人,为了不让他们出现在主子面前放屁这样不雅的行为,他们的饮食也很是清淡,常年累月,人都是轻飘飘的。
高宁摇摇头一把把乔如月抗到了肩上。她只是呛了一小口水,却还不至于昏迷,被一个男人整个人打横抗了起来,她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乔如月观察着扛起她的高宁,三十多岁的年纪高大壮实,脸上还有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可是她的心理还是一阵的温热。
高宁抗着乔如月往岸边走,心想:“这回玩大了!陈亦卿和玲珑姑娘的交待是编写难听的话,让她在家里待不下去,跟他们回京城。可没想到把人逼近了水里,要是晚来一步这人可就淹死了。罪过罪过!”
荷塘边上,乔如月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丝丝的红晕,湿了的衣服贴着她的身子,活了三十多年了,还从来没跟哪个男人如此贴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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