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卿从浔阳回来的时候书桌上有玲珑为他留下的详细的百货楼前期方案,京城店铺的账目也重新梳理过了。陈亦卿的银箱被她花空了大半,代替的是一封道歉的书信。床上是新赶制的两套冬衣,一套给陈亦卿一套给程祥。
其实她还有一套是做给朱玉轩的,但是她却没有勇气去见朱玉轩,不是她不肯原谅,只是没有信心再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所以那细密的针脚便被她压在了箱笼的最底下。
她所做的这些,确实像是在交待后事。
崔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现在怀疑,怀疑她会不会是去了张家!户部侍郎张天霖的家!你知道么?被送往齐国的那两个人……”
陈亦卿点点头,窗外的明月光因着是寒冷的冬季像是隔了一层雾一般远。怕他腿脚冷,所以公子楼的伙计们在程祥的吩咐下,将炭盆搬得离他很近,窗口透进来的夜风伴着清冷的月光催人清醒。
贵楼里刚刚和乔如月一起盘点完账目和货物的娉婷提着裙角出门,恰巧看到对面公子楼门口的小骡车。结实的黑色毛驴静静地立着似在打盹,后面的车篷是深蓝色的,虽不甚宽敞但是考究、干净,娉婷一看便知道这是陈亦卿的骡车了。
一丝微笑挂上娉婷的嘴角,自从来了京城和陈亦卿独处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谈论的也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很少有时间可以说说话。知道陈亦卿是习惯晚睡的,娉婷打算去公子楼邀陈亦卿喝杯茶,或许还可以撒着娇让他亲手冲杯奶茶。
如此说着娉婷便红着脸进了公子楼,楼里的小哥儿自然认识这是东家的姑娘,虽不甚知道是何身份,仍是殷勤地上前招呼着。
店里的客人陆续都走了,店小二们在娉婷进来后便收了门开始打扫卫生收拾物什。
娉婷见郭兰耀在,就问道:“公子可在?”
郭兰耀见是娉婷,一双眼睛笑得眯成条缝,点头道:“在,在,公子在三楼……还有……”
娉婷娇俏地一笑便拎着裙角就往三楼跑去,她知道平时公子楼没有拍卖或者包场的时候三楼是不会有人的,而且看郭兰耀这些大管事的都在一楼盘账,伙计们也开始收拾东西了,她便自然的以为陈亦卿在三楼饮茶,旁边应该只有程祥侍候着。
郭兰耀想说:“还有一位崔公子在”,话还未出口,娉婷差不多都跑到二楼了,郭兰耀笑笑,心说:“娉婷姑娘还真是急着见公子啊!”
对于娉婷急急上了三楼郭兰耀倒是也不太在意,毕竟古代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适用于所有女性,就算是那些官宦小姐也会邀约几个朋友闺蜜一起春游秋祭,何况是娉婷这些生意人家的姑娘,抛头露面也是有的。在自家店铺见了外客,也不算是太失礼的事情。
娉婷脚下踏着轻快的步伐,“咚、咚、咚”地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三楼。她今年十七了,她不知道陈亦卿口中她还太小了究竟是什么概念,但是在这个年代十五的姑娘们都纷纷说亲了,而她这样的十七岁正是再不嫁就愁嫁了的年纪。
看看玲珑和念恩,都比她还要年长,她想着或许是陈亦卿家就是不急着嫁女孩儿吧!况且她的身世命途都比上不上寻常家的女孩子,所以安稳对她来说很重要,偏偏对于现在的娉婷来说,她的所有安稳都来自那个第一次尊重她、不为难她的陈亦卿,她在等着陈亦卿有一天不嫌她小。
而在陈亦卿眼中,十七岁不过是刚刚步入大学的年纪,正是女孩子见识世界,青春浪漫的时候,即便娉婷的性格跟当初十七岁的郭雨晴比是过于沉稳老道了,在他眼里不过还是个孩子。
若是郭雨晴活着该是三十三、四岁了,娉婷的岁数才是她的一半,再加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所以即便是赵林和唐锦仁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代沟,至于娉婷真的就是个未成年的丫头片子。
陈亦卿愿意给娉婷自由和尊重,不愿追问她被卖之前的事情,自然对于她的评价也有点想当然了。
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娉婷是他买回来的,若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可能会奴役娉婷甚至羞辱她,但是陈亦卿将她当成自己的得力干将,若放在现在的角度看,就是个出身虽然寒微,但是靠自己一路拼杀的“女白领”。在陈亦卿这个董事长的栽培下,娉婷最起码是个部门经理。
平日里的持重,更衬得娉婷这轻快三蹦两跳的步伐清纯可爱。陈亦卿去看时,也忍不住对着她微笑起来,心说:“对嘛!这才是个少女该有的状态!”
而这少女却在楼梯口猛地停止了脚步,娇躯一震,甚至是带着点诧异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陈亦卿和他对面的年轻公子。
崔公子和陈亦卿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均是有些不明就里,陈亦卿只道娉婷在浔阳的时候在舞台上就没少见陌生男人,就算是骤然见了崔公子也不该如此震惊。
而那崔公子嘴角仍是挂着浅淡的笑容,眉头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
程祥先打破了平静,招呼道:“娉婷,你来了,过来坐吧!”
娉婷看看陈亦卿,他微微笑着向娉婷点头,娉婷也想到他身边去,可是脚步却似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轻快了。
虽然是在冬日,娉婷依旧穿了一身粉色这般娇俏、浅淡的颜色,而这衣衫映衬得她素净白皙的脸蛋如同春日的桃花一般灿烂。
她一坐下,陈亦卿就问道:“这是从哪里来?可冷吗?先喝杯热奶茶吧!”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娉婷和对面的崔公子一样,都穿得比陈亦卿和程祥单薄,他们好像都不太畏寒。
娉婷摇摇头,手腕上一串浅粉色的手钏随着她握茶杯的动作灵巧的晃着,如同跃然她腕上的精灵。
崔公子眉头舒展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说道:“好精致的手钏。”
娉婷没有被夸赞的欣然,反而慌忙将手臂垂到身前,装作不经意却看起来很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掩住了腕上晶莹剔透的手钏。
陈亦卿看着她的动作,微不可闻的长出了口气。
崔公子饮尽了杯中的奶茶,向陈亦卿道:“我今日见你就是想说玲珑的事情,我也只是关心她的境遇却无法再帮她做什么,陈公子若有可能请找到她,她是个可怜的姑娘,也是个可敬的姑娘。”
陈亦卿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一向把玲珑当做我的亲妹妹,我也很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如我们猜测一般…….”
那崔公子欠身起来,又对陈亦卿说:“那么就感谢陈公子今日的款待了。”
程祥和娉婷见他要告辞便都站起来做送客状,陈亦卿腿脚不便就仍是坐在轮椅上。
崔公子迈步又回头跟陈亦卿说:“今日你我的交谈仅限于玲珑,其他的事情我和你并无交集,你也不必打听我的背景,我说过我是玲珑的朋友,过分关注的话只会让你麻烦。”
说完他便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娉婷怔在原地。
陈亦卿叹口气,道:“呼!娉婷,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情了吧,还有……你跟这崔公子的事。”
娉婷回身惊讶地看着陈亦卿,手紧紧地握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来。
浓重的夜色中,崔公子大步流星地走着。
若是换成夏天,这个时辰恐怕街头巷尾都是聚在树下乘凉,说闲话的老百姓们。可是换成了略显湿冷的冬天,路上便没有多少人了,只有万家灯火微微地闪烁着光芒,自家人围在一起于晚饭后说说张家长李家短。
而崔公子在这夜色中并不觉得十分寒冷,他自幼生活的地方冬天要比嘉宁冷多了,虽然离开了十年,但是他骨子里仍是怀念并习惯那个地方。只是嘉宁的湿气太重,重的人只觉得这股阴冷是钻心的,纵是他也忍不住裹了裹外衣。
一辆马车如同黑夜的使者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了一眼便微笑着上了车,那车里有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崔公子一进车中顿时觉得干燥温暖了多,那车里竟然还点了熏香,熏得他竟然有些困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崔公子倚着车壁斜昵了一眼坐在他右边的马车的主人,问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那被他称作舅舅的人是东楚的富商崔浩然,他在许多地方都开的有当铺和金楼,做的是珠宝翠玉的生意。
崔浩然看了一眼他的大外甥,微微挑了挑眉毛,有些嘲讽地说道:“我不来接你,怕你遇到以前的熟人就尴尬了。你整日混在西街那种混杂的地方就算了,如今还来见公子楼的陈公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跟谁走的近吧?你有时间就做点正事,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急着回家呢!”
崔公子有些不以为意的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崔浩然正了正神色说道:“崔翱,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北齐的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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