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明枪暗箭四

　　“时间不等人，我数到三，愿意的人，出来。”

　　李敏一直在包围圈外，拿了帕子替高珩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忽然听到武峰的话，心念一转，暗道不妙，立刻回转身要去阻止。

　　她身形微动，手便被人拉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木头人一样的高珩，木愣愣的眼珠微微动了下，低低说道：“别走。”

　　第一次直面血腥杀戮，高珩澄澈眼眸中流露出的恐惧和无助，让李敏想起她以前的一个战友，在第一次任务后，患上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后不得不黯然离开猎豹，

　　她回手握住高珩的手，安慰道：“我不走。”

　　李敏正想着是不是让高珏先带高珩离开，武峰那边变故突生，一个叛贼已抢在其他人之前站了出来：“我愿……”

　　他刚刚说出两个字，就发出一声惨叫，一把长刀捅进了他心口，身后是面目狰狞的同伙，手腕一拧，长刀在他心口搅了一搅，他张着嘴再发不出声音，一头栽倒。

　　武峰看着眼前饿狼一般相互打量的叛贼，面带微笑。

　　高珩眼睛直愣愣看着这一幕，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李敏低喝道：“闭上眼睛！”

　　高珩木偶一样闭上了眼睛，李敏伸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方扬声道：“武大人且慢！”

　　武峰这一天憋着满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大逃杀的戏码，眼看着反贼们就要自相残杀，却被李敏打断，不由脸露愠色：“本官要处置飞龙禁卫的叛徒，李百户有何话说？”

　　李敏瞧不上武峰这种输不起的心态，微微皱眉道：“两位殿下还在这里，不妨将叛贼先行看押，稍后再行处理，黄巍，带人帮武大人将这些叛贼先绑了。”

　　黄巍带着西宁护卫呼啦啦围了上去，后面的豹子们有胆子大的，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李敏越俎代庖，武峰心中怒极，只是眼看高珩这副模样，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皇帝那里可交代不过去。他不敢造次，勉强说道：“倒是本官不周到了，李百户，你带着殿下先回营地，本官处置了反贼便去与你会合，商讨下一步行动。”

　　李敏既然插手，便不会半途而废，她没有同意武峰的建议：“武大人，现下外面人多眼杂，贸然出去万一曝露行踪反为不美，不如就在这里修整修整，天黑以后带着反贼一起回营地，到了猎豹再审问不迟。”

　　李敏心里肯定清楚他要杀掉反贼，却还一力要拦者不让他动手，可偏偏说的头头是道无法反驳，再加上李敏与两位殿下的关系……

　　罢了，不与他争这一时之长短，只要人在手里，什么时候收拾不了？日后他会让李敏后悔插手这件事！

　　武峰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就依你。”

　　李敏达到目的，见好就收，微微欠身行礼后重又恢复了谦称：“如此，这里便有劳武大人了，卑职带着殿下先去后面梳洗一下。”

　　李敏放开捂着高珩耳朵的手，见高珩眼皮微微一动，尽量将声音放的柔和：“别睁眼。”

　　高珩依言闭着眼睛，李敏重又牵起他的手：“小心点，跟着我走，高珏，跟我来。”

　　高珩闭着眼睛，双手握拳，肌肉紧绷，笔直坐在浴桶之中。

　　高珏站在桶边，拿着水瓢替他冲洗满头满脸的血渍，少年的身躯还有些瘦弱，高珩忍不住薄唇紧抿，凤目微眯，动作更加轻柔。

　　李敏在他身边站着，视线一直停驻在高珩脸上，眼中有一丝怜悯。

　　过了年才十四岁的少年，和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差不多大，若是在现代社会，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初中学生，在这儿，年纪这样小就被卷入权力倾轧之中。

　　李敏轻轻拍拍高珏肩膀，见他看过来，便冲高珩努努嘴，示意高珏克制一下情绪，别影响了高珩。

　　高珏轻轻叹口气，取了干净浴布，笨手笨脚替高珩擦着头发，李敏看不过眼，接过浴布，将高珩头发拧干，松松绑好，低声道：“高珩，先起来，换了水再冲一下。”

　　高珩原是低着头，闻言张开眼睛，正对上还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暗红水面，他刷一下赤条条站起来，下意识就要跨出浴桶，却不小心被绊住了，幸亏李敏高珏反应快，一边一个扶住了，才免得他大头朝下栽下去。

　　李敏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取过一边的大浴布，替高珩裹在腰上挡住了关键部位。

　　高珏表情古怪的看看李敏，李敏淡定说道：“你去再提两桶水来，速度快点，天气冷，容易着凉。”

　　高珏领命而去，李敏将高珩推到暖炉面前，又递给他一块干浴布：“先把水擦干净，别真着了凉。”

　　高珩一言不发的接过来，无意识在肩头抹来抹去，突然看向李敏，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不中用？”

　　李敏摇摇头：“怎么会？你不过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换了谁都一样。”

　　高珩紧紧攥着浴布，手背用力到迸出了青筋：“你别安慰我了，三哥就在我身边，他也没像我一样，就连郑茂行都比我强。”

　　李敏暗自松口气，那种时刻还能观察到其他人的反应，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高珏么，李敏仔细回想了一下，从他在现代社会遇上恐怖袭击，到穿越过来遇刺，高珏的表现还真没看出比高珩强在哪里……

　　李敏抓住现成的反面教材：“你三哥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他没和你说过他遇刺那会儿，他是什么反应吗？”

　　高珩眼中闪着问号，李敏正待开口，门口高珏一声暴喝：“不许说！”

　　高珏一贯的自我认知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正气凛然见义勇为的青年楷模，偏偏那两次生死关头表现的……嗯，实在是……差强人意，被他视为人生唯二的污点。只要想到自己当时的熊样，高珏便恨不得把能把那段时间格式化，哪能容得李敏说出来。

　　于是高珏便难得在李敏面前展现了一次王爷风范：“不是怕五弟着凉？还不来搭把手？！”

　　李敏嘴角微扬，依言帮着高珏换水，高珏凑在她耳边叽叽咕咕，大略是严重警告李敏，要在高珩面前保持他兄长的伟光正形象。

　　高珩便知高珏的表现约莫还不如他，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及至跳进浴桶后，忽又回头问道：“队长，你呢？”

　　李敏拖长了声音：“我……啊……，说来话长，以后得了空，慢慢说给你听。”

　　深夜，猎豹营地，李敏营房，高珩直挺挺站着，不肯离去。

　　十冬腊月，窗外寒风呼啸，高珩却是满头汗水，方才因为不服从命令，被李敏勒令出去跑了十圈，谁知跑完还没死心，不屈不挠的又回来请战。

　　李敏大感头痛，扶额道：“高珩，我再重复一次，这次行动你和高珏负责保护蕊娘，这是命令！”

　　高珩剑眉斜飞，一脸的不服气：“队长，为何只有我和三哥不同大家一起行动？你这是歧视！”

　　李敏板着脸，冷冷看着他：“复述猎豹军规第一条！”

　　高珩一句话在舌尖打了个滚，怕冷一样又缩了回去，不凑到嘴边，压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李敏手放在耳边示意声音大点。

　　高珩无奈提高了音量：“无条件服从。”

　　“晚上没吃饭？”

　　高珩捏着拳，嘶吼出声：“无条件服从！”

　　“很好，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作为猎豹队长，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现在回去军规抄写十遍，明儿晨训前交给我，晨训加跑五圈，不跑完不准吃饭。”

　　“如果你有异议，立刻离开猎豹，我这不搞特殊！”

　　李敏放了重话，高珩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若是他再拧巴下去，怕是李敏真会找人押送他回南京。

　　高珩只得慢慢腾腾转身离开，自觉委屈万分，丢下一句“我不服！”

　　李敏拍案而起：“不服憋着！”

　　高珩郁闷的回到房间，发现高珏正趴在桌边奋笔疾书，听见响动的高珏回过头来，见高珩一脑门晦气，笑得十分欠揍：“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没挨揍？运气不错啊。”

　　高珩闷闷不乐的往床边一坐，顺道张望一下高珏的大作，发现他抄的是猎豹军规，工工整整的小楷，字迹还有点眼熟。

　　他身子前倾，趴在桌边：“替我抄的？”

　　高珏将笔搁下，活动活动手腕：“知道你回来就得抄军规，罚你抄几遍？”

　　“十遍。”

　　高珏把一叠纸和笔推到高珩面前：“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已经写好四遍了，赶紧抄完睡觉，再磨蹭天就亮了。”

　　高珩提笔，顿了顿不自然的说道：“多谢。”

　　“跟我客气什么，我是你哥，”高珏站起身做了几个伸展动作，重又坐下提笔继续抄写。

　　高珩不由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高珩不得不承认他这不靠谱的兄长，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安王殿下的名声，一向让人敬而远之，飞扬跋扈，骄奢淫逸，阴沉刻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癖好。

　　可眼面前这位可真是颠覆高珩以往认知，说实话高珩直到现在对高珏还是不冷不热，只是源于心里膈应高珏李敏那点传言，除此之外，高珩还真找不出高珏多大毛病，噢，除了不大注意皇家体统外……

　　若是遇刺前与遇刺后的高珏放在一块，别说高珩这个不亲近的五弟，怕是高珏母妃林贵妃都认不出他来。

　　高珏微微侧着头，垂着眼帘认真抄写，军规记得熟了，笔下一点凝滞都没有，感觉到高珩的视线，他忽而停笔，凤目斜睨，薄唇微勾：“怎么，是不是被三哥的绝代风华迷住了？”

　　好吧，现在还是有那么点不靠谱……

　　高珩心里翻了个白眼，小楷在纸上一列一列整整齐齐慢慢排起队来，只是想到这回没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仍是过不去这个坎，不由开口央求：“三哥，你去和队长说说，答应让咱们和猎豹一起行动吧？”

　　高珏笔下不停，笑道：“想都别想，你抄这十遍就够了，我要是再去，怕就不是十遍能解决的了。”

　　高珩沉默片刻，才又说道：“为何？”

　　高珏侧头看他一眼，他对这继承了自己外貌的少年，一直十分有耐心，他知道高珩心中有数，只不过不想接受现实而已，便直接挑明了说：“咱们身份毕竟特殊，而且这次就是冲着咱俩来的，若是咱们跟在队里，队长难免要分心保护我们，倒不如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候。”

　　高珩抿着嘴低头默默抄写，他承认高珏说的没错，可想到其他豹子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心中便是不忿，一个闪神，抄漏一个字，他愤愤将字纸团成一团扔掉，发狠道：“我就不信还没机会上一次战场了。”

　　高珏噗嗤乐了，促狭笑道：“有法子啊，你可以隐姓埋名去从军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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