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回 文鸯单骑退雄兵 姜维背水破大敌

却说，曹魏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正月，扬州都督、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毌丘俭，字仲恭，是河东闻喜县人，听说司马师擅自行废立之事，冲冲大怒。长子毌丘甸说：“父亲居官一方，司马师专权废主，国家有累卵之危，怎么能够仍然安然自守？”毌丘俭说：“我儿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请来刺史文钦商议。文钦是曹爽的门客，当天听说毌丘俭相请，立即就来参谒。

毌丘俭邀请文钦进入后堂，叙礼完毕后，说话之间毌丘俭流泪不止，文钦问其中缘故。毌丘俭说：“司马师专权废主，天地反覆，我怎能不伤心！”文钦说：“都督镇守一方，如果肯仗义讨贼，文钦我愿意舍死相助。我的儿子文淑，小字阿鸯，有万夫不当之勇，经常想杀掉司马师兄弟，好替曹爽报仇，现在可让他作为先锋。”毌丘俭大喜，立即洒酒盟誓。两人对外诈称太后有密诏，命令淮南大小将士都集结到寿春城，在广场上设立一个祭坛，宰白马歃血为盟，宣扬说司马师大逆不道，现在奉太后密诏，下令尽起淮南军马，仗义讨贼，众人全都心悦诚服。毌丘俭领六万军兵屯扎在项城，文钦领兵两万在外为游击军，往来接应。毌丘俭发出讨伐司马氏的檄文到魏国各郡，让他们都起兵相助。

却说，司马师左眼患了肉瘤，痛痒无比，就命令医官割掉，上药封后一直在府中养病，忽然，听到淮南告急，于是请太尉王肃前来商议。王肃说：“当年关羽威震华夏，孙权命令吕蒙袭取荆州，抚恤将士家属，因此关羽军兵瓦解。现在淮南将士的家属都在中原，可以赶紧厚加抚恤，再派兵切断其归路，他们必然会土崩瓦解。”司马师说：“先生说得太好了。但是我刚刚割了眼上肿瘤，不能亲自领兵前往。如果派其他人前去，又不很放心。”这时中书侍郎钟会在旁边，进言说：“淮楚兵强，其前锋锐不可挡，如果派其他人领兵前去迎击，如果战事失利，那么我们的大势就很危险了。”司马师猛然坐起说：“不是我亲自统帅，不能破贼！”于是，留下弟弟司马昭守卫洛阳，总摄朝政。司马师乘着软车，带病东行，命令镇东将军诸葛诞总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直取寿春，又命令征东将军胡遵领青州诸军，出谯、宋之地，绝其归路，又派遣荆州刺史、监军王基领前部军兵，攻取镇南之地。

司马师领大军屯扎到襄阳，聚集文武到帐下商议。光禄勋郑袤说：“毌丘俭好谋而无断，文钦有勇而无智。现在我们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气正盛，不能轻易临敌，只应当深沟高垒，以挫伤其锐气，这是当年周亚夫的计策。”监军王基说：“不可。淮南造反不是军民都想叛乱，而是因为毌丘俭势力所逼，不得已而跟从。如果我大军临境，他们必然瓦解。”司马师说：“这话说得很对。”于是，进兵于濦（读音yīn，因）水之上，中军屯扎到濦桥。王基说：“南顿这个地方很利于屯兵，可派兵连夜攻取，如果迟了那么毌丘俭必定先行攻占。”司马师下令王基领前部军兵到南顿城扎下营寨。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听说司马师亲自领兵杀来，赶紧聚集众将商议。先锋葛雍说：“南顿这个地方依山傍水，最适合屯兵，如果魏军先行攻占，我们就很难动摇，要迅速派兵攻取。”毌丘俭立即起兵奔南顿杀来。正行进间，前面流星探马报告说，南顿已经有人马扎下营寨。毌丘俭不信，亲自到军前察看，果然看到旌旗遍野，营寨齐整，毌丘俭回到军中后无计可施。忽然，探马飞报：“东吴孙峻领兵渡江来袭取寿春。”毌丘俭大惊道：“寿春如果丢失，那么我们还能往哪里去！”于是，连夜退兵到项城。

司马师看到毌丘俭军兵退却，就聚集官员商议。尚书傅嘏说：“现在毌丘俭之所以退兵，是害怕东吴袭击寿春，他肯定要回项城分兵拒守。将军可派一支军兵攻取乐嘉城，一支军兵攻取项城，一支军兵攻取寿春，那么淮南之兵必定败退。兖州刺史邓艾足智多谋，如果让他领兵直取乐嘉，我们再派重兵接应，破贼不难。”司马师听从，急忙派遣使者带檄文，命令邓艾起兖州之兵攻破乐嘉城，司马师随后领兵会合。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不时派人到乐嘉城打探，只恐怕有军兵杀来。最后请来文钦到营中商议，文钦说：“都督不要担忧。我和拙子文鸯，只要用五千军兵，能确保攻取乐嘉城。”毌丘俭大喜。文钦父子领五千军兵直奔乐嘉。前军报告说：“乐嘉城西一带都是魏军，约有万余。遥望中军，白旄黄钺，皂盖朱幡，簇拥虎帐，内竖一面锦绣帅字旗，必定是司马师，他们还没有安立营寨。”这时文鸯悬鞭立在父亲旁侧，听到这话后，就对父亲说：“我们趁他们营寨还没有扎成，可以分兵两路左右攻击，能获全胜。”文钦说：“我们什么时间前去？”文鸯说：“今夜黄昏，父亲领两千五百名军兵从城南杀去，我领两千五百名军兵从城北杀到，三更时分在魏寨中会合。”文钦当晚分兵两路。

且说，文鸯这一年才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五，全装惯甲，腰悬钢鞭，绰枪上马，直奔魏寨前进。这夜，司马师军兵行进到乐嘉，扎下营寨后，等待邓艾来到。司马师眼下新割的肉瘤疮口疼痛，卧在帐中，命令数百甲士环立护卫。三更时分，忽然，听到寨中喊声大震，人马大乱。司马师急忙询问，有人报告：“一支军兵从寨北斩围直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司马师大惊，心如火烈，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难忍，又恐怕乱了军心，只好咬着被子角强忍，被子角都被咬烂。

原来文鸯军马抢先杀到，一拥冲入，在寨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军兵不能抵挡，有抵挡的枪搠鞭打，无一不被杀。文鸯只盼望父亲赶到，作为外应，却并不见前来。他数次杀到中军，都被弓弩射回。文鸯一直杀到天明，只听到北边鼓角喧天。文鸯回顾随从说：“我父亲不在南面作响应，却从北面来到，这是为什么？”纵马看时，只见一支军马行如疾风冲来，为首一将正是邓艾，跃马横刀，大呼道：“反贼休走！”文鸯大怒，挺枪迎击，战了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败。

在正打斗之间，魏军一拥齐进，前后夹攻，文鸯部下军兵各自逃散，只剩下文鸯单人独马，冲开魏军朝南退走。背后数百员魏将，抖擞精神骤马追来，将要来到乐嘉桥边，眼看就要赶上。文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声，直冲入魏将阵中，钢鞭起处纷纷落马，文鸯然后缓缓前行。魏将聚在一起，惊讶道：“这人敢击退我们这么多人，咱们合力追击！”于是魏将百员再来追赶。文鸯勃然大怒道：“鼠辈真不知道爱惜性命！”提鞭拨马，杀入魏将人丛中，用鞭打死数人，再回马缓辔前行。魏将连追了四五次，都被文鸯一人杀退。后人有一首诗称赞道：

长坂当年独拒曹，

子龙从此显英豪。

乐嘉城内争锋处，

又见文鸯胆气高。

原来文钦因为山路崎岖，迷失方向到了山谷中，走了半夜，等到找到路出来时，天色已明，文鸯人马都不知去向，只看到魏军大胜，文钦只好不战而退。魏军乘势追杀，文钦领兵奔寿春退走。

却说，魏军殿中校尉尹大目是曹爽心腹之人，因为曹爽被司马懿谋杀，所以深恨司马师，常有杀司马师之心，又和文钦交情莫逆。现在看到司马师眼瘤突出，不能行动，就入帐报告说：“文钦本来没有反心，都是被毌丘俭所逼迫才导致起兵响应。我前去说服他，他必然来降。”司马师答应。尹大目顶盔惯甲，乘马来追赶文钦，眼看就要赶上，于是，高声大叫道：“文刺史看到尹大目了吗？”文钦回头观看，尹大目摘盔放到鞍鞒上，用鞭指着说：“文刺史为什么不再忍耐数日？”这是尹大目知道司马师将要身亡，所以前来用暗语挽留文钦。文钦不理解其中含意，厉声大骂，想要开弓射击，尹大目大哭而回。

文钦收聚人马奔往寿春之时，寿春早已被诸葛诞领兵攻取了，想要再回项城之时，胡遵、王基、邓艾三路兵杀到。文钦看到没有出路，就领兵投东吴孙峻去了。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中听说寿春已经丢失，文钦败走，城外三路兵杀到，毌丘俭于是领城中全部军兵迎战。正和邓艾相遇，毌丘俭命令葛雍出马，和邓艾交锋，不到一个回合，被邓艾一刀斩杀，观艾领兵杀过阵来，毌丘俭死战相拒，江淮军兵大乱。胡遵、王基领兵四面夹攻，毌丘俭抵挡不住，领着数十多名骑兵夺路退走。来到慎县城下，县令宋白开门接入，设宴款待，毌丘俭大醉，被宋白派人杀了，将头献给魏军，从此淮南平定。

司马师卧病不起，唤诸葛诞入帐，把印绶交给他，加封为镇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路军马，一面班师回许昌。司马师眼睛疼痛不止，每夜只是看到李丰、张缉、夏侯玄三人站立在榻前。司马师心神恍惚，自料性命难保，于是命人到洛阳调司马昭来到，司马昭哭拜在床前。司马师遗言说：“我现在权重，虽然想卸下肩上担子，却是不可能的。你要继续我的事业，大事不能轻易托付给其他人，那是自取灭族之祸。”说完后把印绶交给司马昭，泪流满面。司马昭想要再问时，司马师大叫一声，眼睛迸出而死。这时是正元二年二月。司马昭命令人先发丧，然后再申奏魏主曹髦。

曹髦派使臣带诏书来到许昌，命令司马昭暂时屯军在许昌，以防备东吴，司马昭心中犹豫不决。钟会说：“大将军新亡，人心未定。将军如果屯守在这里，万一朝廷有变，悔之何及？”司马昭听从，立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曹髦听说后大惊。太尉王肃奏报：“司马昭既然继承他的兄长掌握大权，陛下可以封爵以安其心。”曹髦于是命令王肃持诏书，加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司马昭入朝谢恩完毕。从此以后，魏国大小事情都归于司马昭。

却说，蜀汉细作探听到这事后，飞报到成都。姜维奏报刘禅说：“司马师新亡，司马昭初掌重权，必定不敢擅离洛阳。臣请乘机去讨伐魏国，以图恢复中原。”刘禅听从，于是命令姜维兴师伐魏。姜维来到汉中整顿人马。征西大将军张翼说：“蜀国地区狭小，钱粮缺乏，不应当再去远征。我看不如据险分守，恤军爱民，这才是保国之计。”姜维说：“不对。当年诸葛丞相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然后六出祁山以图谋中原，不幸半途丧亡，以致功业未成。现在我既然受丞相遗命，就应当尽忠报国以继承其志，虽死而无恨。现在魏国正好有隙可乘，不在这时讨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夏侯霸说：“大将军所说的极对。我们这次可派轻骑先出枹罕，如果能够攻得洮西南安，那么诸郡可定。”张翼说：“原来不克而还，都是因为我们出兵太迟缓。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现在如果我们火速进兵，让魏军不能提防，必定大获全胜。”

于是，姜维领兵五万朝枹罕进发。兵到洮水，守边军士报告给雍州刺史王经、征西将军陈泰，王经先起马步军七万来迎击。姜维吩咐张翼如此如此，又吩咐夏侯霸如此如此，两人领计前去，姜维亲自领大军过洮水列阵。

王经领数员牙将出阵问道：“魏和吴、蜀已成鼎足之势，你却多次入寇，这是为什么？”姜维说：“司马师无故废主，邻邦理应问罪，何况仇敌之国？”王经回顾张明、花永、刘达、朱芳四将说：“蜀军背水列阵，如果战败就会都淹死在水中。姜维十分骁勇，你们四将一起上前群殴。如果他们退却，便可以随后追击。”四将分左右而出，群战姜维。姜维战了数合后，拨回马朝本阵中便退走。王经驱动军兵一起赶来。姜维领兵朝着洮水退走，将要靠近水边时，大呼将士道：“情况很是危急，众将还不努力向前！”众将一起奋力杀回，魏军大败。张翼、夏侯霸抄在魏军之后，分两路杀来，把魏军困在核心。姜维奋武扬威，杀入魏军之中，左冲右突，魏军大乱，自相践踏，死伤大半，落到洮水中的不计其数。蜀军斩首万余，垒尸数里。王经领着百多骑败兵奋力杀出，直奔狄道城退走，奔入城中后闭门守卫。

姜维大获全胜，犒劳三军完毕，便想进兵攻打狄道城。张翼劝谏道：“将军功绩已成，威名大震，可以回兵了。现在如果再继续前进，倘若不顺利，那是画蛇添足。”姜维说：“张将军说得不对。原来我们兵败时还想纵横中原，今日洮水一战魏军胆裂，我料定狄道城唾手可得，你不要自堕其志。”张翼再三劝谏，姜维就是不听，于是，勒兵来攻取狄道城。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正想起兵为王经报兵败之仇，忽然，兖州刺史邓艾领兵来到。陈泰接着，叙礼完毕后，邓艾说：“我现在奉大将军之命，特地前来协助将军破敌。”陈泰向邓艾问计，邓艾说：“蜀军洮水得胜后，如果联络羌人东争关陇，传檄四郡，那么将成为我军大患。现在他们不图谋这事，却去攻取狄道城，那里城垣坚固，他们一时半会根本不能攻破，空劳兵费力。我们现在就陈兵在项岭，然后进兵攻击，蜀军必败。”陈泰说：“邓将军真是高论！”于是先拨付二十队兵，每队五十人，都带旌旗、鼓角、烽火之类，日伏夜行到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中埋伏好，只等到蜀军前来，一起鸣鼓吹角为呼应，夜间则举火放炮惊扰。调度完毕后，专等蜀军到来，陈泰、邓艾各自领两万军兵分头前进。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后，下令军兵四面攻打，却是连攻数日不下，无计可施十分郁闷。这天黄昏时分，忽然，三五次流星探马报告道：“有两路兵杀来，旗上明书大字，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一路是兖州刺史邓艾。”姜维大惊，于是，请夏侯霸前来商议。夏侯霸说：“我原来曾经对将军说过：邓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晓地理，现在领兵来到，肯定是我们的劲敌。”姜维说：“他们军兵远道而来，我们不要让他稳住阵脚，立即发起攻击。”于是留下张翼攻城，命令夏侯霸领兵迎击陈泰，姜维亲自领兵去迎击邓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东南一声炮响，鼓角大震，火光冲天。姜维纵马看时，只见周围都是魏军旗号。姜维大惊道：“我们中了邓艾之计！”于是传令让夏侯霸、张翼各自放弃围攻狄道城退却，蜀军都退回汉中。姜维亲自断后，只听得背后鼓声不绝，姜维退到剑阁之时，才知道那只是火鼓二十多处，都是虚设，姜维收兵屯扎到钟提。

且说，后主刘禅因为姜维攻打洮西有功，降诏加封姜维为大将军。姜维受了职务，上表谢恩完毕，再次商议出师伐魏计策。这正是：成功不必添蛇足，讨贼犹思奋虎威。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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