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锦觅还有一点安慰,便是那日润玉虽然恶语相向,往后竟然没有对她有任何实质上的胁迫,人前依旧是对她痴情一片的柔情样子,人后却只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再也没有冒犯过她。
后来锦觅曾问过他,到底要这样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自己。许是那是自己的气急败坏让润玉有一丝不适应,他竟然真的细细思索了一番。
“无解。”这是他给锦觅的回答。
不过他很快就补了一句:“除非你杀了我。只是……你做的到吗?”
锦觅哑然,半晌才气闷道:“你如何笃定我做不到?你这样对我,我心里恨死你了。”
“我知道。”润玉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是他如今肃穆刻板的脸上为数不多的生动表情了。
“你知道还有这么大把握?”锦觅鼻子微皱,露出一个讥讽的神色。
润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她不屑的神情,又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微抬了下巴,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顺滑,显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傲然之姿。“我从前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是明白的,纵然对我没有情义,却也知道受之有愧,你太善良软弱了,做不出杀我的决断。”
锦觅怔忡着,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打开了窍门,其实润玉对她压迫已久,但自己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他。刚开始一心想着逃离,却浑然忘了,如果眼前这个给她带来威胁的人不在了,那么她的困局自然而然就会挣脱。而到后来,她竟连一丝想要逃脱的念头都不会有了?
软弱。果然如此,润玉真是摸准了她的脉门。
她确实是一个活泼的、跳脱的、甚至有些莽撞的女子,但她的跳脱出格又与海棠芳主的刚烈不同,她遇强则弱,遇弱则黠。想到此处,锦觅有些气苦自己这不争气的性格,又恼羞润玉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批判,脸憋得通红。
而润玉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盯着他手上的奏章,一时凝神静思,一时提笔落下几字。他夜夜都来璇玑宫,夜夜都做这些事,到了固定时候便放下奏本就寝,仿佛这殿里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虽近几日这个“固定时候”越发晚了。
锦觅当然不可能在意润玉是否安寝,只是与润玉共处一室的她时刻绷紧自己的神经,总要担心这人突然又发了什么疯病,只好在一旁端坐着,等到润玉熄灯。润玉歇下越晚,她就越困,但困是困的,她却浑然没去想是什么原因,只当自己是神思倦怠。
没成想有一日,她竟然自顾自地坐着睡着了。等她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人坐在原处,而润玉早就已经熄了灯,在宽敞舒适的床上睡下了。她揉揉自己迟滞的肩膀,一边出神,直到此时她才发觉,润玉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而且越来越忙。
第二日的早上,润玉离开时跟她说:“困了就自己去睡,看着我做什么,我若想对你做什么,你还能拦得住?”
锦觅一想,有道理。后来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就让天帝一个人熬着去吧!
润玉放下手中的奏本,闭上了干涩的眼睛,在眉心处狠狠揉了揉,这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夜已经深了,但他手头上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处理完,魔界于半月之前开始有了异动,派去探查的探子折了好些,却还是有零星的消息传来,让他忧心烦扰。
旭凤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又生出事端。他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不会因此惊慌失措。论起暗渡陈仓算计人心,旭凤那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手段,他如何会放在眼里。只是如今这天界并不只他一条心,有些人的心偏的厉害,如何不动声色地调动人马,他也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急也急不来,徐徐图之,方才不会出错。润玉心里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并不急在一时。他仰起头,褪下外衣,准备就寝。
不知是他的动作大了些,还是锦觅今日睡的太浅,早已歇下的锦觅被一番动静扰的撑开了双眼。
房间里只有夜明珠亮着,透过她迷蒙的双眼,看着更是迷糊昏暗。锦觅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嘟囔道:“什么时辰了?最近怎么这么忙?”
润玉躺下的身形在半空中略有一滞,神色晦暗不明,却还是轻声道:“已过了丑时了。”
“太晚了,快睡吧,别熬坏了身子。”锦觅并不十分清醒,半梦半醒之间也没当真想问他什么政事,只是顺口抱怨了一下。
润玉不置可否,自行躺下,不多时却感到身边躺着的人越发不得安枕,似乎总在不安的骚动着。突然一段白生生的手臂重重落在自己腰间,狠狠锁着,与此同时,锦觅的呓语在旁边响起。
“别!别走……不要……”
润玉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这是梦见了什么?梦里有谁?谁要走?不过不论是谁,都不会是自己。他心里很是明白,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自己腰间的玉臂,伸出手欲将它放到规整的地方去。
“别离开娘亲,别走……不要带走我的孩儿……”
他的动作陡然停住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润玉也时常会想起他,他是男是女,是个怎生模样,若是长大了,能否担起天帝的重任。只是他的一腔期望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已经被现实的暴雨冲殁了。
身边越发激烈的异动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他偏头看着那张在睡梦中焦躁不安的脸庞,这是一个太过年轻的母亲,年轻到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但是她此时被眼泪打湿的脸和普通的母亲没什么两样。
润玉犹豫了片刻,将她环进了自己的怀里,轻柔地吻在她不停颤抖的眼睑上,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总是有一种叫人信服的魔力,在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深沉魅惑,直进到人心里面一般,锦觅就在这一遍一遍的安抚中沉溺了下去,她的手臂搂着的润玉,实实在在的温度让她心里的恐惧和彷徨都一点一点退散。
这个夜晚开始得并不美妙,最终却走向了安宁。
翌日清晨,睁眼并不是熟悉的床幔,锦觅愣了片刻,手臂上传来的带有些弹性的触感让她有些惊诧,而最诡异的还要数她颈肩处压着的润玉的手臂。
想也知道他维持这样的姿态有多难受,自己竟然这么抱着他睡了一夜吗?锦觅背后一阵阵发寒。趁着润玉还没醒来,她轻手轻脚地退回到安全距离,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的侧颜。
但是她却记得昨夜自己的噩梦,和噩梦散去后的安宁。她梦到自己的孩子被强行带走,她无力保护只能哀哀哭泣,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她的无能显露无遗。她自责、她惶恐、她焦虑、她愧疚,她急不可耐却又无计可施,她咒骂天道的不公却被轮回压得凄惶悲怆。但是后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供她容身,有一双稳健的臂膀抚平她的不安,那人有美丽魅惑的声线,说着温柔的话语,稳住了她动荡的心神。
她忘了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记得一声声的“我在”,还有……若有似乎的亲吻。
毫无疑问这些统统来自眼前的润玉。即便是睡了,他的眉间还是微微拧着的,显露出一种威严,这在从前的小鱼仙倌脸上是决计不会出现的。他眼底隐隐透出乌青之色,看来政事伤人元气,更胜于他从前司夜的辛苦。
从前每个寂静的夜晚,夜神大殿身为皇子却不能享受高床软枕,长夜漫漫他却要不停地忙碌,但是白日里的他却总还是陪自己玩闹,不见一丝倦怠。锦觅有些恍惚,他说自己愧对于他,必然无法对他下杀手,果然又被他说中了。
她没有润玉心狠,可以抛弃那些前尘过往。小鱼仙倌,永远是她的心结。
昨夜,她的小鱼仙倌回来了。
不过只有昨夜。她告诉自己,不能奢望。
早在她有所动作的那时,润玉就已经转醒。早已麻木的手臂渐渐苏醒过来,这是一种堪比凌迟的刑罚。但他就那样闭目躺着,仿佛一段了无生机的枯木,细细感受着凝滞的血液缓慢加速的刺痛,和锦觅那放肆的、不明所以的探询目光。
他以为自己已经太上忘情,不会再对这份无望的爱产生哪怕一丝触动,他可以那样残酷地对待锦觅而毫不手软,似乎也印证了他心中所想。只是昨夜,为了他们曾有过的共同的孩子,为了一个与他的母亲一样失去亲子的女子,他悄悄地把自己的堡垒开了一点窗,重新拥她入怀,不带任何情欲暴力,只是为她提供一时的安宁。
一时而已。他告诉自己,不可放纵。
“陛下,该早朝了。”外边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同床异梦的两人的沉思。润玉手指微动,睁开了眼睛。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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