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入夏迅速而急躁,饶是室内点了静心凝神的熏香,仍旧无法驱散这盛夏的暑气。
这是我正式服侍公主的第二个夏日,我现在还记得初次相见,公主娇小纤柔在清冷夜风中仅着一袭素白长裙,长发披散着直垂腰际。
她小小的身子与月色相融闪着幽蓝的光泽,裙袂飘扬,未着鞋袜。
只身在池畔一块大石边跪下,对着月亮三拜九叩。
那时的公主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已然面容姣好,五官精致。
她跪拜完便朝天仰首,蹙眉而泣,脸上泪珠清如朝露:
“ 爹爹病了,徽柔无计使爹爹稍解痛楚,但乞上天垂怜,让徽柔能以身代父,患爹爹之疾,加倍承受爹爹所有病痛。惟望神灵允我所请,若令爹爹康健如初,徽柔虽舍却性命亦所不惜…”
她且泣且诉,愿以身代父,联想自身,他心下被她感动,也忍不住替她祷告,盼望她父亲能够好些。
那时他尚不知她是公主,只当她是哪个颇有孝心的宫娥,因为父亲重病才情不自禁对月祷告。
现在回想起来这桩旧事,除了仍旧为公主孝心感动之外,余下只有那晚温柔的月色和月色下明艳的公主。
公主是个执拗的,譬如这簸钱游戏,因为年龄小,她是输惯了的那个。
可她依旧乐此不疲,总笑眯眯的说输着输着兴许就赢了。
她总会自创很多簸钱的动作和手势,拉着我和笑靥儿试验,可她到底人小手小,动作总不如大她几岁的笑靥儿快,亦常常败北。
这次她想出了新的手势动作,不仅笑靥儿犯了难,就连周姑娘和范姑娘一时也说不全一二,公主双眸闪亮,微微笑道:
“ 你们呢?猜对了有赏。”
众人也笑着顺势去猜,有与三位姑娘答案一致的,也有说四负一正或全正全负的,几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都猜了。
我一直未说话,最后她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 怀吉,你也猜猜罢。”
她冲我点点头,眼睛愈发明亮,犹如那日初见的月光,高雅温和,流光溢彩。
我起初并没有细看她最后拨钱的动作,但注意到她压住铜钱的双手不是并列平放的,而是一手交叠在另一手上,我心下了然,答道:
“ 臣不知具体正负数,但知其中一枚钱应是非正非负。”
她噗嗤一声笑了,似是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并未有半分看破她技巧的恼怒,早在很久之前,公主就同我说过:
“ 怀吉,你同他们不一样,我希望听你说真话。”
私下无人时,她总爱扯着我的袖子唤我哥哥。
起初我诚惶诚恐,总是劝导我与她身份有别,不能如此。
可她不管这些,总说这四方城内,我们共享秘密,是最亲的人,亲人之间只言情,不讲礼。
若是再说下去,她便会恼,我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叫去。
公主慢慢得将手松开,下面那只手的虎口里刚好夹了一枚竖着的铜钱,正是非正非负。
“ 怀吉,你真聪明,徽柔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微笑作答:“ 臣也是猜的。”
公主心情大好,将这些彩头通通赏了周姑娘范姑娘几个,她拉着我到后苑,我想提醒她,这样拉着我于理不合,可回过神来,却早被她拽到了瑶津池畔。
公主不过十岁,我高出她许多,她跑到池畔白玉桥的台阶的最高处,这样以来她的目光便可以与我平视:
公主是从心底里尊敬爱重我,把我当作可以与她平等交流的朋友,而不是内臣。
“ 怀吉,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爹爹今日要我临一些欧阳修的字帖,晚膳便要送过去给他查验,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刻意忽略她眼中的乞求,狠心摇了摇头:“ 官家......”
“ 怀吉,我知道爹爹让我写这些是因为我是皇长女,他爱重我,所以对我总是怀有特别的期许,可是这个欧阳修写太多啦,我真的抄不完啊!今日好热的~”
我看到她鼻尖额头的汗珠,腮边因暑气而泛起红晕,心下有些动摇。
她见我仍旧不答话,只好拿出杀手锏,她上前一步,扯着我的袖子,眸中流光异彩,软软糯糯唤我:
“哥哥。”
“ 哥哥,你就棒棒徽柔吧~徽柔只有你了~”
她知道,我对这称呼一向招架无能,因此用得乐此不疲。
“哥哥。”
公主抬头浅笑,清眸不染半点尘埃,满含期待地这样唤我,我猝不及防,丢盔弃甲,心里柔软的化成一汪春水。
别说只是帮她抄几幅欧阳修的字帖,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都会双手捧着虔诚的送上,徽柔是光,他是追光者,寻光人,总是甘心情愿为她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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