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目光掠过她,看向打坐的谢自然,神色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一瞬间,谢夫人觉得那目光中似乎有些……慈爱?或者惋惜?
这种神情让谢夫人警惕之心淡了许多,神色也放松下来,但心里还是很多疑问,还没开口,就听那道家又道:
“此女事迹,乃至近日异状,外间所传甚多,那也不必多说,只是此女出生前夜,夫人梦到遍地青草,此女产后,额头有青草印记,颈间有光芒闪动,旋而隐去。此事,可然?”
谢夫人闻听此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下震惊不已。
只因为这道家所说,都是真的,而且这件事儿除了自己丈夫,还有当时帮自己生产的母亲,姐姐,稳婆,其余就没有外人知道。
当时谢寰持重老成,道学气上来,认为这种异象根本不是什么祥瑞,而近乎妖邪。在他这个家主的排斥下,胥家女眷也不好反驳,只好说是胎记。再说这种莫名的稀奇事儿,说出去徒惹议论质疑,不见得好,也就闭口不提。
当时不长时间,谢自然身上的印记都不见了,回想起来似幻似真。这些年来,几个人几乎忘了这件事,却不料此时却被这道家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言语中宛如亲见,这怎能不让谢夫人震惊。
道人看着谢夫人愣在那里,再次稽首道:
“贫道南岷程太虚。”
“啊!”谢夫人这次再也忍不住,掩口惊呼出来。
这程太虚的名号,在整个蜀中,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民间相传,这太虚真人生于前朝,至今早已过了百岁,不食人间烟火多年。据说隐居在南充东面的南岷山,开宗创派,但门下弟子却不多,都在山上修行,不沾凡俗。
这样一个近乎神仙的人物,主动到来,言行之间尽显不凡和善意,谢夫人惊喜之下急忙行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扶起,同时手中多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三片树叶,看起来很眼熟。
“夫人不必多礼,将此物沸水煎熬一炷香时间,汤汁一碗,来此备用。”
谢夫人赶紧应下,也再不多言,匆忙间还是行礼告退,叫上贴心贴身的大丫鬟石头帮着生火,亲自下了厨房煎药。
这时定下心来看去,这不就是山上常见的皂荚树叶吗?出自这位半仙之手,也没觉出带着什么气,闪着什么光……可是人家既然来了,不可能没事闲着来玩笑,更不能来害一个女娃,肯定能药到病除吧!
想到这里,谢夫人手里的蒲扇,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房中的程太虚,凝神打量床上静坐的谢自然。刚才他只是隔绝了这房间之外的感知,纵然在这里大声呼喊,外间人也不会听见,但是此间之内,他和谢夫人言语,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谢自然入定如常,并未醒来。
十三四岁,心性如此沉静,果然是……
程太虚微微颔首,旋而一声轻叹,遥遥面对谢自然,就在半空中凌虚盘坐,指尖现出一个光点来。
他对这光点凝思片刻,终还是一抬手,光点慢慢的飞向谢自然,在她头顶稍一停留,随即慢慢落下,隐入不见。
程太虚双目缓缓阖上,口中无声在念诵,床上的谢自然浑然不觉,细看时,只有偶尔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儿,谢自然头顶,恍惚出现了一个圆圈状的东西,向程太虚缓缓飞来……
谢夫人端着那碗皂荚汤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去,女儿仍然在床上坐着,只是面色似乎稍有红润,那真人却悠闲的在看窗下的兰花。
谢夫人恭敬上前:“仙长,这……药已煎好,还请仙长救治。”
程太虚回身瞥了一眼那“药”,微微颔首,转向谢自然,拂尘一荡,口中轻声吟道:
“已然前事相违久,许是今生不若初。”
这话在室中飘飘渺渺,隐约回荡,话音落处,谢自然浑身轻轻一震,睁开眼来。
看母亲有些拘束的站着房中,身边还有个古意盎然的道人,谢自然刚想说话,就听那道人说道:
“不必多言,服下即可。”
也不知为何,这道人的话落在谢自然耳中,心里生不出半点反感与违逆。看着母亲上前,碗里传来的味道也很清淡,于是伸手接过。
热汤入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谢自然就觉口腹之间那道温热,倏然散向了四肢百脉,浑身气血顿时翻涌,面色慢慢涨红。
谢夫人也不敢出声,只是掩口在一边看着,程太虚又道:
“运转口诀。”
谢自然心里想我两位师傅倒是传了我几篇经文,但哪有什么口诀啊?就在这一动念间,头脑中闪现出了一篇文字:
“念若乱云纷飞,心当长天开阔,但将纷飞之心,且去纷飞之处……”
随着脑中默念,不知不觉间,体内奔突翻涌的气息,慢慢又汇集回了胸腹,似乎凝成了什么东西,缓缓上行,好像就要从口中涌出来。
这般起伏变化,落在一边的谢夫人眼里,可谓是一惊一乍,眼看着谢自然气息平定下来,却是小口微张,口中现出一个红色的东西来。
这东西光芒闪动,似乎是个圆球,刚出现时只有拇指肚那么小,出口之后慢慢涨起,最后变成了碗口大,悬在谢自然面前。
这圆珠一旦出口,谢自然立感耳聪目明,毛孔舒张,四肢通泰,一瞬间,心头变得从未有过的澄净清明。
她听得见窗外院中青草拔节的声音,听得到一个小虫,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她听得到对面的母亲,呼吸起伏,心跳急切,只因为她牵挂着自己。
但是对面的道长,呼吸心跳,却是半点也听不到,就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这圆珠在谢夫人眼里,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可是在谢自然看来,那其中缓缓蠕动,尽是极其微小的小虫。
“当观此身诸不净,尸虫八万四千斛。今虫已去,心可有悟?”
程太虚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玄妙之力,让谢自然心念更加宁静通透,她慢慢闭上星子般的双眸,缓声答道:
“虫,生我者,虫,死我者。相伴而来,今别而去,因果已罢,各自安生。”
这些话不经思索,完全由心而发,谢自然说完心念一动,目不斜视,双眼中隐隐晶光流动,看向前方。
只见那虫囊蓦地一顿,顷刻间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煞是鲜丽,弥漫开来,然后淡去,终于散落不见。
谢自然再抬起头来,谢夫人惊讶的看到,女儿脸上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晶莹之色,身周一层淡淡的光晕,忽隐忽现,如是几回,最后隐入不见。
只见她起身下床,举手投足之间如露滴莲叶,行云流水却又宁静安然,隐隐透出一丝出尘的味道,根本不像一个小女儿的神态。
谢自然躬身行礼:“多谢仙长相助,恳请为弟子指点迷津!”
程太虚含笑摇头:“天道自然,各自迷津,我又如何指点?此后叫我老师就好,来日还有相见之缘。”
这话中明显告辞的意味,谢夫人忍不住急了:“仙长这就走了吗?请问小女……”
程太虚摇头道:“此女已非凡俗,无需多虑,夫人与其相伴多年,此后亦可百病不生。府中诸人,花草树木诸般生灵,但凡近此间日久的,也都有些许裨益。贫道去了。”
说完虚虚稽首,身形慢慢淡去,竟是没再看谢自然一眼。
谢自然忍不住唤道:“老师请问弟子如何行止?”
“随心即可。”
程太虚的身形消失不见,空中淡淡的语音终至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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