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行式下马上前,看薛涛探头出来,急忙说道:“校书安坐就好,不必下车了。”
薛涛摇摇头,执意下车,韦行式赶紧上前抬起手臂,让薛涛扶着。
兵丁们都有眼力,知道这就是告别,马上向前走开去,让开了说话的地方。
薛涛站定行礼:“这两日都是韦书记安排,辛苦了。”
韦行式赶紧回礼,说道:“哪里的话,分内之事而已。而且……大人知道我仔细,也信不过别人,如此……你又何必多说。”
薛涛点点头,起身回望十里外,晨蔼凄迷是成都。
“成都府……”
薛涛轻声呢喃,抬头凄然一笑,似乎倾诉,又似自语:
“洪度幼年流落于此,而后成名于此,轻狂于此……恩爱于此……最后失足于此,今日离别于此……曾经敏捷诗千首,如是飘零路一程……”
薛涛哽咽难语,两行泪下,四围无声。
薛涛忍着眼泪,掏出两封书信递给韦行式,话中也少了客套:“还是有劳你,一封是给大人的,一封……麻烦你差人送到碧月楼,给胡楚姑娘。”
“好,你放心,我一定送到……由于事态特殊,知道人越少越好,所以没让别人来送,还请你不要见怪。”
“这样最好……而我这个样子,也无颜见人。”
韦行式正不知说什么好,耳中忽然听到,身后遥遥传来马蹄声。
回头看去,只见来时路上,两匹马疾驰而来,等到近了些之后,可见马上人衣衫猎猎,一男一女,都是身形挺拔,好一对璧人。
随着马蹄声近,薛涛微微皱眉,只觉得那身形线条有些面熟,口中犹疑道:“这两人似乎是……”
“嗯,谢姑娘,白先生。”这边韦行式已经看清,心想这是来送别的。
马到近前,来人双双下马,面带微笑,正是谢自然白夜云。
谢自然早想好了,当此情境,就不能做那小儿女态,当下也不看薛涛,上前一拍韦行式手臂:“好了我们来了,你可以回去做你的书记了!”
韦行式和薛涛看看谢自然,又看看白夜云,薛涛当然以为这是来送别的,只是来晚了。但这俩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这姐姐总让人意外。
韦行式看看他们的行囊,却猜到了什么,惊讶的问道:“你们这是……要去……”
谢自然笑道:“是啊是啊,我们一路护送,也去松州,你去转告都督大人,放心吧!记得早接洪度回来就好了。”
韦行式还是不可置信,恍然道:“哦,难怪白兄昨晚来找我辞行,我说怎么就这么急,还跟……赶到一块儿了!谢姑娘你这……确定要去?”
“是啊是啊,对了,初初的小白马还在都督府,你可找人帮她养好了,要是养的差了,小心她回来打你,那时候我可拦不住。”
“那是当然,你放心。”韦行式心说那小祖宗谁能惹得起啊,你哪怕让我天天喂马吃肉我也干。
“还有,洪度那里的两个丫头,我让她们若有麻烦,就去找你。”
“嗯,校书也交代过了,都督大人也说过,校书房里一切照旧,不必惦记。”
韦行式犹豫了一下,面对谢自然说道:“都督大人,昨夜……几乎没睡,但是……却不好出来。”
旁边的薛涛身子微微一震,她当然知道韦行式这话是给谁听的,只是不好对她说而已。
韦行式再想想,想不出什么遗漏,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白兄你们二位正是人间龙凤,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下就在此别过,祝两位潇洒一去,逍遥江湖。”
二人拱手作别:
“好!”
“请!”
“若是来日再到成都府,可要记得来都督府做客。二位永远是我都督府的先生,永远是我韦行式的座上宾。”
韦行式抬腿上马,对三人依次抱拳:“此去路远,各位多多珍重,期待来日相逢。”
“韦兄保重!”
韦行式打马而去,虽然是官场中人,但一片洒脱,令人欣赏。
谢自然看向薛涛,脸上笑嘻嘻地:“怎么了?不欢迎我这姐姐来送你?”
薛涛有点蒙:“那是欢迎……可是你刚才说……”
“行了行了,上车吧你,一会儿路上人多了,见了你这美人,要是拦住磕头你可怎么办?哎呀我都发愁。”
“你们真的……要送我去?”
“我们江湖儿女的事情,不归你都督府的人管,走吧走吧。”
说话间把薛涛拖到车前,又把她按到车里,谢自然大喊一声开拔,一行人逶迤行去。
二人上马后,为了避免占路,就走到队伍最前,白夜云走着走着,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啊?”
“哈哈,我在想刚才你那一出,这个场面被你这……插科打诨的一搞,倒是多了几分生气,不错。”
谢自然笑的得意。
……
此时身后的成都府中,城门前,百姓们都在看一张告示,有人看那字迹,说看着像都督大人的手书——
今有成都府营妓,薛涛,字洪度者,向有女校书之称。然,其人虚妄薄名,多行骄纵跋扈之事,加之不敬长官,私收贿赂。故判其发配军中,以儆效尤,即刻上路。充军暂定五年,以观其效,酌情再罚。
落款都督府官印。
这其中把薛涛说的很是不堪,算是难听了,这当然是给外人尤其是那刘植看的。韦皋心想既然做戏,就着重彩,于是告示一出,举城哗然。
而等到胡楚龙靓辗转听到消息,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这才知道薛涛出了事。而且听说早已经出了城,待这姐妹匆匆赶到城门处,想亲眼看看告示,却看到告示已经没了。
这情况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后来听说的韦皋。
要知道告示是有专门士兵看守的,至少需要挂满三日,晚上收起早晨贴上。还要在下雨的时候遮挡或者收起来,天好了再贴,如果告示丢了,看守们是要受罚的。
而这种告示若有谁敢揭了去,少不得要挨板子。
而今天也不知怎么着,看守告示的两个士兵,一个时辰后,就开始心不在焉马马虎虎的,隔一会就没人了。于是有两个冒失的,交头接耳一番,上去揭下了那告示,回身就跑进人流中不见了。
围观的百姓们,却轰然叫好,嘴里乱哄哄议论着:
看那告示说……那校书充军了?
是啊是啊!
生的那么好看,这都督怎么就舍得呢?
这位老哥,你这话小声些……
哦哦……
话说那校书也没做什么坏事啊,这怎么就……
哼,谁知道那些人呢,说不定谁眼馋了,却没到手,这就报复呗!
嗯嗯,说的是,有可能。
哼,发配这样一个女子,还好意思出告示,看着就扎眼。
就是,那些大人们,也不怕丢人。
嗯,揭得好。
对,揭得好。
……
城门司背地里,大胡子将官笑呵呵地,问那看守告示的小兵:
“已经丢了?”
“回大人,丢了!”
大胡子甩出一锭银子:“那好……你二人看守失职,各罚三个月军饷,然后去做本将的亲兵。”
两个小兵吃惊之后又是大喜,赶忙拜谢,军官哈哈大笑而去,至于银子怎么分,却是不管了。
告示中关于薛涛发配的原因,笼统不详。此事后来传遍天下,其中再加上各人的猜测想象,各种所谓的小道消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于是薛涛到底为什么发配,就有了各种不同的说法。导致从当时开始,直到后世,都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落得个扑朔迷离。
而那告示,据说是都督大人手书,又涉及校书事,揭告示那人开始几天还后怕着,怕被抓住问罪。但是几个月下来也不见官兵来找,于是慢慢放下心来,告示也小心收藏着,避人耳目之外,也很珍视。但是毕竟粗俗人家,哪怕当做传家宝,过得几十上百年,一张纸也就碎了,于是未得传世。
只是在这家后人之中,代代相传,知道当年祖上虽然顽劣,却曾做过这么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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