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是被一阵缥缈的歌声唤醒的。
当她睁开眼看到投射着扭曲人影的帐篷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睡袋里,动一下就骨头嘎吱响,浑身肌肉跟打了乳酸一样酸痛难忍。
“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呢。”
正坐在一旁啃牛肉罐头,还无聊地打着探照灯翻看《新迦南的青山》的灵梦,撇过脸淡淡道。
莲子昏沉沉地摸着脑袋:“我怎么了?”
“应该是你今天太累,体力透支,再加受了点伤才昏迷的。”
少女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正好抓到帽子戴上,这时脑海才稍稍清醒过来。也许是多年同居的后遗症,醒来没第一时间见到好友身影,立刻慌张地问:“梅莉呢?”
“她把你安置好后,就到外边去了。”灵梦舔着指尖的肉汁,“放心吧,作为根源系的灵能者,这附近也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
帐外哀婉动听的歌声,隐隐拨动着脑中思弦,莲子晃晃头,从略感燥热的睡袋中爬出来,克服浑身疲惫穿上衣,摸索着钻出帐篷。
奈辛瓦里和杰叔正在旺盛的篝火旁,一脸欣赏的姿态喝酒聊天。莲子发现歌声是从营地外苍杳的森林边传来。火光朦胧映照着远处那位粉发少女——她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像只惹人哀怜的夜莺般抒怀清唱。
时值深夜,最让莲子吃惊的是,本该归巢的鸟雀们,却密密麻麻聚集在枝梢上,仿佛这场个人音乐会最忠实的听众——翠鸟、鹭鸶、沙鸥,甚至树鸮之类猛禽,都和谐地相伴一堂,连半点鸣叫声都没发出,整个场面浸透着诡异而祥和的童话气氛。
莲子循声走去,离米斯蒂娅越近,梦中缥缈的歌声也越发清晰,充盈着惆怅惶恐的情怀,仿佛迷惘的信徒向上天祷告,内心徘徊着无穷追忆哀思。
那真是不似人间的嗓音。舒缓低沉的韵律,没有乐器伴奏,却唱出了灵魂深处的垂怜。
一曲终了,随着粉发少女拍了几下掌,着魔的鸟雀们,似乎终于从“罗蕾莱”勾魂的歌声中解脱,哗啦啦飞入深林夜幕中。
“很悲伤的曲子呢。”莲子走到米斯蒂娅身边,好奇地望着鸟群纷散,“这到底怎么回事?连鸟都被你的歌声吸引了。”
“我从小就很受鸟儿欢迎呢,或许是天生的才能吧。”粉发少女略带感伤地回答。
“至于刚才唱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原本是哀而不伤的弥撒音乐,感情庄严而肃穆,以深刻虔诚的心态,在多重变奏中,由激昂转内敛,实现心灵纯净的超越,借此倾诉终极的人文关怀,但对我来说,果然还是难以驾驭呢。”
她微微自嘲道:“这些都是父亲曾教给我的,可一唱出来却大变味,也许是今天看到太多生灵死去,禁不住悲从中来吧。”
莲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懂音乐的她,被少女话中的黯然触动,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米丝蒂娅,你知道梅莉在哪吗?”她只能转口问。
“你找她有事吗?”粉发少女异常地露出狡黠微笑,“是不是一时没呆在朋友身边,就心里发慌了?话说你们间还真亲密呢,之前梅莉照顾你时,脱衣服的动作也很熟练。”
她轻低下头,目光却偷偷向上觑着莲子,两手拇指贴拢在一起,稍显害羞地道,“听说森罗还挺流行的,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不、不!才不是呢!”莲子脸一下子通红,慌忙摆着手否认道,“只是朋友而已,我经常找她商量事的,这次也是……”
“哦,这样吗?”米斯蒂娅也没点破,指着河口的方向道,“我看见她往绿海那边的沙滩去了。”
“谢啦。”就在莲子匆匆要落荒而逃时,米斯蒂娅忽然怅然一笑,“真羡慕你们呢,能得到彼此最珍视的感情。”
不知为什么,莲子觉得那微笑中,渗透着某种令她心头发寒的颤流。
“小女子就可怜多了,自从和同伴们分别以来,多少年都是孤家寡人,过着四处漂泊游历的生活。”
【她也很不容易啊。】察觉到粉发少女低落的心情,莲子鼓起勇气,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道,“米斯蒂娅,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安慰,粉发少女微微怔了一下。
“谢谢你,莲子。”恍如夜莺化身的少女,月光下愈显幽深的眸子,棕色的瞳孔明显放大,直勾勾盯着她。
“很少有人和我说这话呢,过去虽然也有遇到,只不过……希望你和梅莉别像我当初一样吧。”她双手背在身后,幽幽道,“在这个反复无常的世上,得到不过是失去的前奏,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告别了心事重重的老板娘,莲子向着河口方向快步行进,长筒胶靴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几行淡淡的足印,却很快就被夜间涨落的潮水抹去。
清冷的光辉洒落尘间,皓月凌驾着初夏繁星,将一切温柔地纳入怀中。不同于白日壮阔浩淼的绿海,夜幕下银星闪烁的大沼泽,别有一番深沉醉人的风韵。
一只彩翼蝴蝶,自莲子眼前翩然飞过,恍如月光中嬉戏的精灵。
潮汐涌退的声音,伴着风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和米斯蒂娅的歌声相比,自然而磅礴,回荡着让人心安宁的魔力。
“梅莉……”
莲子终于看到了挚友的背影,沐浴着水天翻涌的辉光,少女正在浅滩边趟着浪花,仿佛穿梭于月下花园的妖精,她周围漂浮着大把睡莲,雪白的花苞紧紧闭合,莲叶在迷离的水气中随风摇曳,滚动着滴滴露珠。
“莲子你没事啦?”像是早察觉了她到来,梅莉回头温柔地注视莲子,“之前真是担心死我了,灵梦说你受了内伤,帮你按摩了很久呢。”
“她还有这好心?”莲子狐疑地嘀咕,“难怪骨头都要散架了。”
梅莉轻快地踩着水跑过来,忽然凑近莲子面前,抓住她冰凉的双手。
“莲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少女呼出的气吹在脸上,浸透着幽兰似的芬芳。
“没有啊。”莲子慌乱掩饰道。
被挚友真诚的目光盯着,她不自觉别过脸去。少女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没说服力,连被抓的手都颤抖起来。
【我还真是不适合撒谎啊。】莲子只能苦笑着坦白道,“我今天遭遇了很多,突然觉得好累。”
“梅莉。”和挚友明亮的眼神相比,她的双眸黯淡如风中残烛,“或许当初离开新伊甸,对我根本就不是个好选择吧……”
她不知该如何往下倾诉,也不愿让挚友过分担忧,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真是这样吗?”梅莉缓缓松开手。
“莲子,你知道吗?”她惘然地梳理着金发,“以前在避难所时,我总觉得有什么窥伺着我,那是种让人慢慢窒息下去的环境,无论是教母,还是监督,她们都完全隐瞒我的出身,对我的请求避重就轻,似乎我在这个避难所中只是多余的存在,却又牢牢束缚住我,就像玛艾露贝莉·赫恩只是具试管中的标本,活着却完全感受不到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才想逃走。”
“换做别的人,恐怕不会放弃安稳优渥的生活,冒着风险来未知的外界吧,只有你才了解我,支持我。”
在莲子眼中,梅莉逐渐散发出不可思议,璀璨如恒星的斑斓灵光,甚至盖过了天上的明月。
“为什么要动摇呢?我们不是看到了吗?这远远超过新伊甸的天地,对旧人类文明来说,虽然是废土,但对万物生灵而言,却是崭新的世界。这么多难以想象的风景,不可思议的生物,如此广袤的天地,一定有我俩的容身之处。”
“答应我,莲子,不要想太多好吗?”梅莉纤柔的十指,仿佛对待情人般抚摸上莲子脸颊。
感受着紧贴肌肤的温软,被耀目的灵光包围,莲子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是啊,这就是自己认识的梅莉,就算有痛苦迷惘,也能很快抛开,坦然的面对一切。
【只有她能将光明带给我。】
莲子忽然意识到,在这世上自己最信任的人,除她再没有谁了。
“梅莉。”莲子有生以来,第二次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摆脱了这里的麻烦,能陪我去新迦南吗?”
“嗯!”梅莉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缓解了挚友的心结,梅莉显得非常开心,她转头走向绿海更深处。湍急的浪花,扑打在少女为月光映照的金发上,破碎开一片梦幻泡影的绚烂。
“小心啊。”莲子伸出手想喊住梅莉。
“不用担心,这附近没有兽魔的。”少女展露出很少见过的开朗笑容。
潮水漫过胸口,少女干脆放弃踩着泥沙,直接游动起来,来自水下的浮力越来越大,梅莉也游得越欢畅——向四面八方释放出去的神念,惊喜地看到前方漂浮的一大团水藻,种种有趣的景象在脑海纤毫毕现。
在那茂密的水上丛林中,充满了各种寻求庇护的小生物,鱼苗、虾米、水虫……形成了精彩纷呈的小小生态圈,梅莉甚至发现好几只迷你幼龟,四肢正攀着水藻,试探着伸长脖子,捕食眼前经过的小鱼。
“莲子,快看!”她抓住一只笨拙的小东西,高兴地捏在指间,回头给追上来的挚友看。
“很可爱对吧?听说玄爷在绿海生活了上百年,你说这会不会是它的后裔呢?也许很久前,它也只是这样巴掌大的小龟呢。”
梅莉不顾小家伙的反对,将它翻过来捧在手心,触碰着还未长成的甲壳逗弄了会,将小东西再度放回水藻上。
少女忽然想起从前上生物实验课时,显微镜下呈现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真谛啊。】
苍茫穹庐的笼罩下,草长莺飞,鳞潜羽翔,大自然孕育着无数小小的奇迹。若略去人类的干扰,万物便是如此物竞天择,自生自灭吧。
哪怕仅仅是一团水草,对其中的住民而言,也是承载着生命重量的最初世界。
又有谁冥冥中观察着这一切呢?
少女恍然间痴了。
“真是美好的世界呢。”梅莉着迷地述说着内心的臆想,“也许有一天,这只小龟也会离开水藻,游向更广阔的天地,像玄爷一样历经风浪,成长为绿海的王者吧。”
少女满怀憧憬地呢喃着:“呐,莲子,你说我们也会有这样的旅途吗?”
“也许吧。”莲子阖上眼,聆听着绿海祥和的表象下,浪潮汹涌的动静。
不止是绿海,她仿佛听到整个沉梦之森的动静,铁兰藤蔓缠绕的声音,参天密林一刻不停生长的声音,兽魔枭鸟的嚎叫……都没入阴森的黑暗、无法为月光照彻的角落中。
这片莽绿的废土,多年来默默吞噬着一切。
和梅莉充满浪漫色彩的想象相反,莲子心底怀着更沉重的想法——她们看到了同样浩瀚的沉梦之森,迄今为止的感受却有所不同。
深吸口气,湿润的空气涌进呼吸道,滋养着白日为血腥硝烟刺激的肺部。
见识了兽魔间无情的捕食,莲子明白幸运儿只是少数,真相是每天都有无数小龟,被残酷的竞争淘汰,沦为其他物种嘴里的美餐。
浸泡在无边无际的绿海中,莲子只感到冲刷着自己的波浪冰冷狂暴,哪怕再怎么用力地游动,似乎潮头也会随时轻易地把她淹没。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只是无数浮沫中,漂游的微不足道的草履虫。
这片大绿海不知潜伏着多少强大奇异的生物啊,然而它们的命运都是那么脆弱短暂,只有残酷而荒蛮的自然才是永恒。但为什么——她却更想挣扎着划动,体会每一次鲜活的呼吸时,击水所释放的生存实感呢。
这就是沉梦之森的魅力吧,由青龙神赐予万物自由繁衍的净土。
核战后,无论是大泽里埋葬的城市,苟且幸存的人们,都被原始澎湃的生机所覆盖。
生命的野蛮天堂。
PS:这章写了我对自然界的一些感想,也是狩猎祭故事想表达的东西,倘若抛开现代文明——单独的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置身浩瀚原初的世界中,又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呢?或许正如莲子和梅莉两人的所见所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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