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纸鹤之恋

“潇然，你看看这个能用么？”

任潇然接过玻璃瓶，捏在手里奇怪地看着，“真没想到啊，美杜莎的眼泪居然是红色的，跟血一样！”

独孤俊无语，“拜托，这就血好么？你是逗比吗？”

“怎么？”

“美杜莎的眼泪是弄不到了。不过这是她的血，你看看这个用不用得上。”

“喔，这样啊……”任潇然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泪为血之精，也许可以试试。”他拿着玻璃瓶，自言自语地进了里屋。

她们族群的传说，竟然还有科学依据。独孤俊不由地想。

这时候，老酒仙跌跌撞撞地撞门进来，脸红得像猴腚，看到独孤俊瞬间两眼放光，一把搂住他，“哦呦，是阿俊啊。眼泪弄来了？”

独孤俊被他嘴里冲天的酒气熏得头昏眼花，蹙眉嚷道：“我去，口吐芬芳啊！‘弑酒神’的药效这么快就过去了？不是说要三天吗？”

“诶，这你就不懂了，我逼着任潇然那小子给我酿了浓缩白酒，只需一杯下肚，飘飘然如神仙，‘弑酒神’都挡不住，哈哈哈哈……”

独孤俊嫌弃地推开他，“您还真是一天不醉，浑身难受。”

他像避开洪水猛兽似的地躲到一边，把老酒仙晾在那里，让他自嗨自乐。

秋夜寒凉，独孤俊独自坐在壁炉前的小板凳上，环抱双腿，下巴抵住膝盖，一边用火钳往里面添加炭火，一边呆呆地看着火焰走神。

“人类因为贪婪，不知道酿成过多少悲剧。”他想起沐青说的话。

那会儿，他们正驱车离开那座监牢，两人一路攀谈。

“你们的局长会放她离开吗？”独孤俊问，“据我所知，能被关进这座监牢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的确，这是个只为身怀异能的怪物所设的监牢。曼黎市曾发生连续的奇案，四个男人在短短几天内全都变成了石像，菲茵查明是美杜莎做的，为了阻止她继续作案，我们对她进行了围捕。奇怪的是，她当时并没有过多地反抗，只是说她的仇已经报完了，什么都无所谓了。现在想来，原来是那个意思。”

独孤俊说：“那个意思，哪个意思？你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后来的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妩媚而多情，只是她伪装自己的方式。”沐青说，“在她的内心深处，我看到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独孤俊回想，“啊对，我记得美杜莎说过，她的眼泪早在她丈夫死的时候就哭干了。”

沐青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美杜莎的凝视’是什么制作而成的。”

“诶？这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独孤俊想了想，“难道是美杜莎的眼神？”

沐青被他逗笑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么无厘头的答案？——其实，是她们的体液。”

这个答案，果然奇葩得出乎独孤俊意料。

“美杜莎蛇的族群里，很难见到成年的雄性，是因为雌蛇与雄蛇交配时，雌蛇的体液会将雄蛇石化。也就是说，他们繁衍后代的代价就是，用一条雄蛇的生命去换取更多的新生命。”

独孤俊惊住了，“这个生物族群……我服了。”

“我们关着的那条美杜莎，曾经拥有一个爱人。他们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宁愿不生育后代也要相守一生，可是族里的法则容不得他们为了私情而不顾繁衍后代的责任。于是在一天夜里，他们私奔了。不幸的是，他们在途中遇到了来永夜森林的猎蛇人。捕蛇人们显然很了解美杜莎蛇的特性，他们所有的人都戴着散射护目镜，美杜莎的凝视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在猎枪的威逼下，她的爱人为了保全她，答应猎蛇人们与美杜莎交配。于是，猎蛇人顺利地获取了美杜莎发情时的体液，那制成的毒药在黑市上价值连城。”

“所以她的丈夫也是那时候……”

“嗯。”

独孤俊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个感人而悲伤的故事。所以，在那奇案中死去的四个人，就是当初的猎蛇人？”

“是。美杜莎把自己伪装成风情万种的荡妇，去勾引他们，然后趁机要了他们的命。”沐青说。

“这几个人，算是罪有应得了。”独孤俊心想难怪美杜莎要来到离永夜森林几千里远的曼黎市杀人，原来是为了替丈夫报仇，也是个深情的女子啊。

“你跟罗署长是旧相识？”沐青有意无意地问。

“是不打不相识啦。”

“早就听说有位记者经常协助罗炳署长办案，不少人私下揣测那是位为什么样的奇人。”

“今天见了是不是很失望？”独孤俊挑挑眉。

沐青笑着说：“不会啊。没有你，我怎么能够顺利施展我的‘审判’？真没想到，你居然能突破她的屏障。”

独孤俊说：“怪物的克星，一定是另一只怪物。”

沐青笑问：“你是怪物？”

“嗯……起码不正常。”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守望局里的怪物岂不是更多？”

“哈哈哈。”独孤俊笑起来，“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哟吼！”任潇然兴奋的叫声传出来，打断了独孤俊的思绪。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任潇然从里屋蹿出，蹦得老高，“我真是个天才！啊哈哈哈哈！”

独孤俊苦笑，难道天才都是这幅德行？无独有偶，他的室友林修也经常这样叫唤。

“毒解了？”他问。

“解了解了，小意思。”任潇然竖大拇指。

独孤俊急忙起身，往里屋走去，“到底是曼黎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靠谱靠谱。”

“你们等等我，我老头子也要去看！”老酒仙从床上摔下来，在地上滚了个骨碌，紧跟上去。

白骑士身上石化的部位已经恢复成了血肉，与原来并无两样，独孤俊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老酒仙犯起迷糊：“可是他怎么还没醒？”

“毕竟伤的不轻，还需要时间恢复。但是你们放心，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任潇然说。

“喔……那就好那就好。”老酒仙点头如捣蒜。

白骑士没事了，紧绷的弦忽然一松，巨大的疲意向独孤俊席卷而来，他长长打了个哈欠，“不行了……这两天太累了，我得睡觉了……狗命要紧。”

他身子一垮，直扑到床上。

“你小子，又装死。别到时候卸磨杀驴，医药费拿来！”任潇然站到独孤俊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独孤俊指指白骑士：“你看这家伙披金戴银的，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等他醒了医药费少不了你的。我现在只想睡觉，啊唔——明天见。”

他翻了个身，不久之后就打起了酣。

任潇然无奈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对老酒仙说：“走吧酒叔，让这小子睡会儿，我陪您出去喝两杯。”

“那感情好啊！”老酒仙眉毛飞舞，“你负责整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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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爷，来一根？”独孤俊两根手指夹着一支烟，戳戳旁边报摊上的老头儿。

他今天在城中信步闹市，观戏遛鸟，东逛西游了半日，又在精挑细选之下，终于买到了一台新的单反相机。这次他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就算遇到再怎么危急的状况也不会把相机当武器扔出去了。他独孤俊就算是再怎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也不能随便一扔就让几万块钱打了水漂。

此刻，他正蹲在小区楼下李大爷开的零售店前，蹭人家报摊上的报纸看。

这里是一个老旧的小区，被世人遗忘的城市一隅。在这样一个高楼耸立的繁华都市中，这个小区里一栋栋年代久远的六层小楼房，倒成了罕见的古董。

街区虽老，却有股早些年月的人情味儿。邻里街坊大多相识，见面总要吆喝上那么几句，老人们聚集在树荫凉亭里，打牌下棋，弹唱听曲，谁家要是做了什么稀罕物件儿，总会多做上几份，拿给街坊们分分。

像这李大爷，老伴儿去世得早，儿女又不在身边，于是就开了个小卖铺打发时间。独孤俊总去买酒买烟，以他那股自来熟的劲儿，很容易就跟李大爷混熟了。每到闲着的时候，就会跑去跟李大爷喝喝茶，下下棋，聊一聊小区里的新闻八卦，也经常死皮赖脸地拉着人家闲逛，还大言不惭地美其名曰：见闻世间百态。

其实，他就是喜欢这旧街道的光景和烟火气。

“大爷，这是昨天的报纸吧？”独孤俊看到版面上的日期不对。

李大爷微微低着头，让老花镜从鼻梁掉到鼻尖，从上面的空隙里斜眼看着他，“你小子。有的看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看完了再给你今天的。”

“没意思，现在什么样的新闻也能上报纸。”独孤俊直摇头，“什么‘一眼冰雪，一眼森林的少女’，不用看就知道是标题党……还有这个，‘特级厨师面条编成蜘蛛网可睡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真拿读者当傻子。”

他眼前忽然一亮，“诶？这条就比较有意思了，‘白骑士大战魔术恶棍’！嗯……不错不错！”

“这条，是你小子拍的吧。”李大爷笃定地说。

独孤俊乐了：“您怎么知道？”

“哼！除了你自己拍到的新闻，你小子能看上谁的？”李大爷撇撇嘴。

独孤俊笑着说：“还是您了解我。”

“这好几天没见你，合着是忙这档子事儿去了？”李大爷问。

“可不是，”独孤俊伸了个懒腰，“身不沾床，头不沾枕，很累的。”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夕阳，喃喃道：“嗨。没意思，不看了。”把报纸往李大爷怀里一扔，拍拍屁股跑开了。

他一溜青烟上了楼，刚敞开家门，就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灰尘飞舞。隐约间，见一个身影在翻箱倒柜，忙得不可开交。夸张的是，身影似乎嫌自己只有两只手不够用，背上还安装了个圆形机器，机器延伸出好几条机械手，从背后看整个人就是一只疯狂舞动的巨型八爪鱼。

“嚯！章鱼博士啊！”独孤俊喊道。

林修从堆积如山的破烂堆里爬出来，灰头土脸，面目全非：“整天不着家，还知道回来啊？”

“拜托，别搞得像个怨妇一样。”独孤俊说。

他和林修是高中同学，又同时考上了曼黎大学，两人虽然专业不同，交情却匪浅。林修从小立志成为伟大的“机械师”，当年如愿以偿考入曼黎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成了个标准的机械理工男，凭着对机械专业的狂热和自身的鬼神之才，即使像曼黎大学这样高手如流云，人才如杂草的高校，他也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威名赫赫，号称是灵感与汗水并重的“机械第一人”，本科毕业后因优异的成绩留在了本校继续读研，今年他研究生即将毕业，目前正在唐氏科技集团当实习生。

这间两室一厅的出租屋他们已经合租多年，房子空间虽然狭小，但还算干净整洁。除了独孤俊的拍摄装备和林修一堆的发明，两个单身汉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所以这里对他们来说还算个不错的栖身所。

“你在找什么东西么？嘀哩哐啷的，不怕下面的邻居上来找门子啊？”独孤俊问。

“不会的。”林修露出一抹狡诈的微笑，“我都摸清楚了，这个时候他们不在家的。”

“哦，那你慢慢找吧。”独孤俊绕过这堆破烂，直接进了房间，掩上门。接下来无论林修如何翻天覆地，也打扰不到他了。

独孤俊的房间里，挂满了千纸鹤。这些原本洁白如雪的小家伙们，现在已经微微泛黄，那是时光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于是它们俨然承载了往日岁月的斑驳记忆。

每次看到这些千纸鹤，他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那个女孩在他面前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得意地说着“每天叠上一只千纸鹤，坚持一千天就会为所爱之人带来好运”的软语情话，时至今日，仍能在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这些小家伙，来到电脑桌前，按下主机的开机键，仰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电脑启动。

这是他的习惯了，每次回到家不管多累，一定要先把相机里的照片在电脑里备份，然后再休息。

从大二那年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五年了，他的电脑几百个文件夹里总共存了数万张的照片。有时候闲来无事，他会翻一翻看一看，看看这些年走过的痕迹。

曼黎市虽然是个臭名远扬的罪恶之城，但是人类文明也在这里达到巅峰，公路高桥盘旋如同巨蟒，它们构成了城市的血脉与骨架，人群熙攘如海潮，流车如水，夜间霓虹亮起，城市皓光闪耀如银河，人们怀着梦想，在这里安了家，于是这座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

多年来，独孤俊在高楼大厦之间穿梭，混迹车水马龙的众生里，明查暗访地记录着这个城市的故事。

他有时候会想，这也许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他不必像普通人那样，为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发愁，为孩子叛逆老婆啰嗦烦心，将来他更不会遭遇能将万千策马奔腾的美少男折杀成发福大叔的“中年危机”。

狗仔虽然是个叫人看不起的职业，但是自己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当初那场变故的发生让他万念俱灰，后来他选择中途放弃学业，离开大学当一名狗仔，早就明里暗里受了不知多少风言风语。

在这个“读书改变命运”为主流思想的时代，这种做法别人自然不能理解，好在独孤老爹开明，不是什么故步自封的老顽固，全力支持儿子随心所欲地“瞎胡闹”。

独孤俊把相机的储存卡插进电脑，打开相机文件夹，选中这些天拍的所有照片，点击备份，进度条自动弹出，开始从0%向100%移动。

操作完毕，他躺在椅子上稍作休息。十几分钟之后，才敞开房门走出房间。

“我回来之前，客厅必须给我收拾干净。”独孤俊下令。

“喂喂喂！”林修跳起来，追上去，“你又要出门？”

“是啊。”

“拜托，你不在家我都吃了好几天泡面了，再吃下去就要虚脱了！”

独孤俊轻笑一声，“你本来就虚。”

“滚！”林修咆哮。

“好吧好吧，”独孤俊无奈地说，“那我先做饭，吃完饭我再出去。”

“这个可以有！需不需要帮忙？”林修问，却又紧接着说，“好的，不需要。那你加油。”

“切。”独孤俊笑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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