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芜城向南五百里玉庭峰山脚下,苏镜扯着傅轻舟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轻舟,再陪我走一会儿好不好?”
这次傅轻舟不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直接蹬上了马背,有些无奈低头看着扯住他袖子的那双手:“这都已经到镜庭了,难道还要我送你到城内。你呀就早些回去,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苏镜很干脆道:“那就明天进城。”
“你早晚都要回去的。”
“是啊是啊!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那就晚回去嘛。”
傅轻舟有些头痛,他们由春风渡岸出发,已有一月余,原本他和苏镜约定在风语镇分手,后又说在天月分手,结果又一路纠缠走到了寒江,离大芜城就已经很近了。傅轻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好友就是在耍无赖。这不,拉拉拽拽又到了玉庭峰。
苏镜忽然松开了手,再舍不得也要分手的,再不想回去那里也是他的家,有他的亲人,有他必须要走的路。
“哎,算了,你走吧。”苏镜摸了摸千里的脑袋,“你那主人就是个没良心的。枉我苏镜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不就几步路嘛!”
傅轻舟有些意外,可听到苏镜接下来的话,就有些黑线了。几步路,都陪着你走了快两千里!
苏镜也不多说,转身轻快利落地蹬到逐风背上,撇过头看着傅轻舟的脸,神情很认真:“傅轻舟,我走啦!”
傅轻舟愣了愣,不纠缠了吗,看来是想通了。傅轻舟并不感到轻松,笑着祝福他的这位好友:“一帆风顺。”
苏镜立马接道:“半路失踪?”
“……”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苏镜嘴角轻轻勾起,轻夹马腹向前走着,慢又慢。
傅轻舟并未立刻转去另一条路,他没什么好着急的,驻足缘溪亭边目送苏镜离开。傅轻舟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感叹他这慢悠悠的步子,还是别的什么。走到不远的岔路口,苏镜忽然又转过来,挥了挥手,大声嚷嚷:“别忘了经常写信。”
接下来一句话让缘溪亭边的三两路人悚然,望着这个,又望望那个,如同吃了秤砣,目光异样。多好看的人呐,可惜了。
苏镜说:“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
接下来的行程苏镜一点儿不耽误,这匹逐风比起傅轻舟的千里不会差,一样可日行千里,还是他从燕岭的一个马场抢来的。!
苏镜望着夜色下敞开的城门,火光摇曳,“南门”二字显出微红色的光芒,闪烁不已。
火海。
苏镜心头突然冒出这两个字。苏镜盯着看了好会儿,火海中无数人,行来往复,隐隐绰绰。有挑着担不住吆喝的小贩,有端着枪不断挥舞的士卒,有那些王孙贵戚,也有风尘卖笑的女子伶人,有老人,有孩子……其中有些他相知甚熟,是他至亲、朋友,以及敌人,也有他陌生的面庞。他们情绪变幻,身姿变幻,行走在火海漫天的大芜城里。
苏镜怅然一笑,就要赶赴火海了。
城门换了年轻小将,模样小巧,瞧着斯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不耐烦地翻开他的文牒,一如既往开始拖着音念起来,姓名,户籍。
“苏镜,大芜城。嗯?”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皱了皱眉,“苏镜,苏……苏……”文碟上的那行字格外突出,苏亦清之子。
这这这不是苏府的二公子?
“有什么问题吗?”
苏镜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小将脸色大变,连忙正了神色,双手将文碟奉上:“没……没问题,苏公子。”他心中惴惴不安,前几天赢公子四位在南门下等他许久等到了快要三更,最后负气离开,说要与苏镜绝交。差点掀了这儿房顶,他暂放在这里的家当无可避免地遭到了毁坏。
小将默念,世家公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苏镜接过文碟,瞥了眼小将额头:“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呀?”
小将头低了又低,额头映着火光,一层细密汗珠,小将盯着那双沾满灰尘的白靴,不敢言。
苏镜笑了笑:“算了,不跟你计较!”
——
进了城,苏镜有意放慢了步子,牵着马儿沿街晃荡。
反正,他又不急。
这么一座泥沼城,怎么能不好好看看?
这条长街他走过的次数不多。在他仅有的这二十年,只在这座城里待了六年。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模糊,唯有三年前在这城中的两年。他和赢牧南宫玉他们厮混,时常在街上晃荡。槐花街南城偏南,大芜城较繁华的街道,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多变化。只不过有几个店铺换了招牌,想必主人也换了。夜已深,却无一家铺子是关着门的。处处都是高挂的灯笼,五彩斑斓,照亮了一整条长街。
寄来的家书写到朝堂变幻,徐家借了焱贵妃的势,一步登高,被赐予大柱国的封号,十日不到又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同月,贺家大小姐进宫获封贵妃。秦望学有所成荣升太子少傅,终日在月华殿,陪伴在太子殿下左右。几位世子先后离开封地来到大芜城,跟随皇子殿下在太学院学习。美名其曰要世子们修身养性,长长见识,多和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交流交流感情。是秦望建议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西境三守将之一齐全夜半遇刺,身死帐中。齐全的军队暂由文泓月率领,军心有所动荡。文泓月似乎查到什么,书信给君上,将两军兵符交由朱劲,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越过白林,去了一处村庄,不料中了埋伏。同是凤仪国大将牧源追他到了魂魄山,百来人马不剩二十,文泓月险些身死。经擅刑司调查,这一系列的事件却与徐家脱不了干系。
周围嘈杂,老少男女,声音各异。苏镜经过那些摊子,偶有吆喝声,叫着公子姑娘。苏镜走过这长街最后一家摊子,在一家米铺前停下,看着斜对面的繁华楼阁,大红灯笼高高挂,映得地面的青砖都显出红色,牌匾上有“繁楼”二字。苏镜想起赢牧的那封信,以及他们当初在这座繁楼所生的事端。他们对秦望看不顺眼就算了,竟把他也给牵扯进去,害他凭白得罪了秦望。现在他是太子少傅,有太子为他撑腰,他还怎么对付他。苏镜神情微恼:“还真是麻烦呐!”
苏镜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着丝无奈,渐渐收回。麻烦!麻烦!让他觉得更麻烦的是他和江家小姐的婚事。
“照林?”
苏镜撇头看去,明显是位富家子弟,浑身透着清贵之气。青袍男子站在首饰摊子前,手上捧着精巧盒子,显然是刚买的,身后的老板笑容满面连说欢迎下次再来。青袍男子盯着苏镜的脸,投来讶异的目光。
看到他眼角明显的红痣,苏镜恍然,南宫玉,没想到是南宫玉,印象中他还是那个穿着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的黑小子模样,苏镜开始上下打量他,啧声称奇:“都快认不出你了!白了,瘦了,风流倜傥了!”
南宫玉丢给他白眼:“那也比不上你和秦望两个小白脸!”南宫玉直接把盒子扔给小厮,让他回去,自己陪着苏镜一起。都没寒暄,互损了几句,南宫玉没好气道:“不是说好了十五回来,你害我们好等!”
“山高水远的,路上又要吃又要住的,偶尔遇上暴雨阻石什么的,难免耽搁了嘛。”
南宫玉显然不相信,又是一个白眼:“是那个叫傅轻舟的吧?”又不是没听赢牧说过,卷宗里都写着,哪里有什么路不通的。倒是初五那天途径湘南确实下了场雨,湘河水涨,两人停留了一天。就算如此,也不应该今天才回来。
“什么?”
“别装!”南宫玉呵呵笑道,笑容有些冷,“从风语镇到玉庭峰,都快走到大芜城了。一千八百里,十三天。两个人纠纠缠缠,不是脚疼腿疼要休息就是要看风景……我想问你,你腰疼不疼?”
苏镜眼角跳了跳:“……你怎么知道的?”
“查出来的。”
“真有闲心。”
“晗之去查的。那天没见你回来,晗之第二天就去了风铃府,说要看看怎么回事。”想到那一摞卷宗,铃铛们拿出来堆叠在八仙桌上,都分门别类贴上了红笺,事无巨细,详述了苏镜这三年的所作所为,包括他说的每一句话,时间地点都有记载。南宫玉无比佩服,他们这些人恐怕也是如此,身边随时随刻都有一双或无数双眼睛盯着,南宫玉心里发寒,“不得不说,那些铃铛还真是厉害!”
“吃饱了撑着!有那个闲心不如去西境摸摸凤仪的老底,也好在接下来的战争奉献点儿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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