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薄暮
超小超大

第九章 拒绝出去

时光匆匆,安东尼奥·勒菲弗尔一天天长大了。

金黄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线条分明的脸庞加上挺拔的身材,日耳曼血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同时,他从阿兰娜那里学到了丰富的知识。但凡他提出的问题,几乎都能得到解答,仿佛没有什么能难住她。阿兰娜实在是非常合格的老师。

阿兰娜提过追加男仆之后,萨拉查先生送来了鲁本。鲁本每天早上来庄园报道,傍晚离开,日常工作包括管理花园,陪他锻炼身体等等,活动范围仅限花园,绝不接近房间。

随着住在庄园的时间增长,他渐渐发觉庄园中其实藏着不少人,但是除了玛莉亚之外,没有人会出现在阿兰娜面前。

偶尔,费尔南多会带着妻子、女儿来拜访阿兰娜。他们以及萨拉查先生,是庄园仅有的两批客人。

几年间,阿兰娜从来没有迈出过庄园大门哪怕一次。

.

安东尼奥走到阿兰娜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在度过第四个2月14日的生日之后,阿兰娜和他分房间了,把卧室隔壁的客房改成了他的房间。他问过阿兰娜,原计划中客房的主人是谁。阿兰娜回答是她的父亲。

从他认识阿兰娜开始,她的父亲里卡多·埃斯特雷拉从没出现过,堪称最失职的父亲。相比之下,保持每周一次造访庄园的安东尼奥·萨拉查,承担着保护阿兰娜的职责,更配得上阿兰娜父亲的称呼。

毫无疑问,保持阿兰娜安稳平静生活的关键正是安东尼奥·萨拉查。

“请进。”阿兰娜的声音响起。

安东尼奥转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径直向她走去。她穿着睡裙半靠在床头,浅金色头发散在背后,脸颊上带着发热的红晕。

“哦,不要离我太近,我会传染给你的。”阿兰娜拿起枕头边的手帕,捂住口鼻。

“事实证明你没办法传染给我。”安东尼奥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体温偏高,又是持续低烧的一天。我想知道昨晚你的睡眠情况。”

“……我好好睡觉了。”阿兰娜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傍晚之前,热度退不下去,晚上我会搬过来监督你。”安东尼奥坐下,拿起她藏在枕头下的书,“确保你晚上认真休息,而不是关着门偷偷看书。”

书籍封面的标题《Traité de Radioactivité》下贴着一张标签,上面手写了一个日期,正是一周前。这是阿兰娜的阅读习惯,在标签上记录阅读这本书的起止日期。书侧面露出了书签的尾巴,显然比昨天的位置靠后。

“白天睡过头了,晚上睡不着,看了一点点。”阿兰娜被安东尼奥找到证据,心虚的躲开他的视线。

“没收,病好之后我会送还给你。”安东尼奥把书放在背后,“诚实的娜娜不会背着我去看另外一本书的,对不对。”

阿兰娜不得不点了点头。

“为什么每年的流感总能准确的击中你?”安东尼奥换了个话题。她浅灰色的眼睛中盛满了委屈,他不舍得让他的精灵不开心。

“不知道。”阿兰娜摇头,“没看过流行病学方面的书籍。”

安东尼奥注视着她,“真是符合你风格的答案。”她的世界等于数不清的书籍,无穷无尽的知识。

.

安东尼奥在几年前觉察到了阿兰娜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玛莉亚老了,眼角产生了更多的皱纹,面部出现老年斑,脊柱生理弯曲改变。费尔南多同样如此,发际线后退,腹部积蓄了多余脂肪。他长高了,身高超过了阿兰娜、玛莉亚。

所有人中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只有阿兰娜。她真的如宛精灵一般,保持着他们相遇时的样貌,年轻、美丽、富有朝气。这才是阿兰娜不肯走出庄园的根本原因。

紧紧关闭的庄园大门不是萨拉查先生囚禁她,是她囚禁了自己。

他也终于明白,当初他问阿兰娜是不是精灵时,她为什么沉默了几秒——她肯定觉察到了自己的特别之处,不会衰老。

.

“安?”阿兰娜喊了一声。

“我在。”安东尼奥从沉思中醒来,找到她的手,握进手中。

“找我有事吗。”阿兰娜说完这句话,稍微松开手帕,喘了口气。

“不要折磨你的肺了,我说过你不会传染给我的。”安东尼奥抽出她手中的手帕,放在身后和她的书作伴。

“这不科学。”阿兰娜蹙眉抱怨道,“为什么流感不会骚扰你。”

“大概我喜欢运动。”安东尼奥回答,“自从鲁本来了之后,你甚至不愿意和我去花园散步,不管那些花开得多么好看。”

“我讨厌运动。”阿兰娜小声说。

“我会让你改掉这个毛病。”安东尼奥信心十足的说,“你病好之后,我决定每天和你去花园散步。”

他不想放任她每年感染一次流感了。她卧床养病的一周,他不得不独自吃饭,独自看书,没有来自她的晚安吻,时间漫长到难以忍受。

“我猜你没时间花在我身上,马上到高级中学的开学日了。”阿兰娜笑着说。

“我正准备和你讨论有关中学的问题。”安东尼奥盯着她唇边的浅笑,“我不打算去读高级中学。”

“你答应过……”阿兰娜十分意外。

“我没答应。你问我要不要去读,我的回答是考虑一段时间。你不能认为我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安东尼奥伸出食指制止她,“现在我给你的答案是,我不去。”

阿兰娜闭上嘴巴。

“不要不高兴,娜娜。书房里的书籍,加上你的辅导,足够我自学完成高中课程。”安东尼奥握紧她的手,“我不想离开你,不能见不到你。”

“外面的世界非常美好,你会找到真正的爱好,感兴趣的东西,而不是在高墙后和我消磨生命。”阿兰娜不赞同的反驳他。

“不,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安东尼奥直视着她的眼睛。

“安,这是第二次了,我不能答应你。”阿兰娜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同意了一次,为什么不能同意第二次。”安东尼奥反问。

“你应该学会如何和朋友们相处,学习男性特有的一些知识。这座高墙中的庄园太贫瘠了,我不想你困在这里。”阿兰娜低下头,“当年我不该心软的,雏鹰的成长必然伴随着血和泪。”

小学入学时,安东尼奥哭着闹着不想上学,她抱着几乎哭昏过去的安东尼奥,最终放弃了让他去上学的念头。

“这次我不会哭了。”安东尼奥完全不介意她提起当年的故事。他在她身边躺下,隔着被子抱住她,“我绝对不会去学校的,你赶不走我。”

“安!你居然穿着鞋上床!玛莉亚昨天刚换的床单!”阿兰娜一口气说完咳了两声。

安东尼奥撑着床垫支起身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玛莉亚不会介意帮你多换一次床单的,我也不介意。吃完晚饭,我帮你换。”他靠在她身边,久违的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人是社会性动物,你迟早要走出去。晚出去,不如早点下定决心走出去。”阿兰娜咳完,喘了口气说出这句话。

“我讨厌第一句话。”安东尼奥抱住她。

因为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不参与社会的,要么是兽类,要么是上帝。”

她被迫与世隔绝,那么,他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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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raité de Radioactivité》,玛莉·居里的著作。1910年出版。

2.“那些不能过公共生活,或者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过公共生活,因而不参与社会的,要么是兽类,要么是上帝。”(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公元前328年)

3.母鹰会折断幼鹰正在生长的翅膀里大部分骨骼,这是决定幼鹰能否在广袤天空中自由遨翔的关键所在。雕鹰翅膀骨骼的再生能力是很强的,只要在翅膀折断后仍不断忍痛飞行,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便能痊愈,痊愈后的翅膀更加强壮有力。——来自百科。阿兰娜心太软,连续两次被安东尼奥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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