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念，不得安，终至痴颠。
他是个天生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性子孤傲，就好像嘴也哑巴了一样，整日不言不语的。好在他有个呱噪的弟弟，倒也不至于活得太苦闷。
他一辈子，就只念着这么一个人，喜他所喜，悲他所悲。
阿忠偏爱茉莉，便嚷着叫他种。他虽然眼瞎，但听着那甜腻的调子，总觉着心就跟着澄净许多。
他辗转多次，才讨到些许花种。深夜时，他摸索着在院落墙角种下，心里虔诚的盼着，来年能得一束芳香。
有了念想，日子也就仓促了许多，转眼入了冬，满院都是花白的思绪，一步一个足印。
他换了件稍厚的长衫，像是不知风雪不饶人，在院里来来回回的走。阿忠总是责怪的牵他入屋，攥着他的手询问冷暖。
“哥，你好歹也疼疼自己啊。”
他闻言，依旧不语，感受着手心的温软，清浅的笑了。那死水一样灰蒙的眸子好像点起了星火，一瞬眉眼都带着柔情。
等雪消春来，那一簇茉莉结了雪白的苞，就好像冬日残留下来的雪粒。
春深时，却依旧没开。
他似乎比阿忠更失落，眉间总多了些许愁思，仿若整颗心都在那儿，花不开，他就失了悲喜。
转眼又是大暑，院子里燥热得像蒸笼，好在邻家栽的树枝叶繁茂，他也能蹭着点荫凉。
阿忠笑着凑过来，挨在他耳根，生怕被风吹散了声，拿手捂着：“我喜欢南巷老秦家的姑娘，爹今儿去提亲了，你猜怎么着......成了！”
他听着，不自觉就垂下了眼，吹进耳边的风是暖的，只是眼眶里噙着的泪是凉的。
南方雨天多，喜宴当天刚好是雨后，街头巷尾雾气氤氲，朦胧的灰白中嵌进一席殷红。
他守在清冷的旧院里，不理风寒，恍惚着，忆起从前。他孑然的站在那，哭着笑，笑着哭，好像真的痴颠了。
晚风一过，寒气四涌。他似乎闻着了花香，捎着风灌进鼻息，时浓时浅。
他颤抖着冲去，伸手折了一段残枝，紧紧攥在手中，眼里积满了泪，空洞地睁着。
他惶恐而无措的向前跑去，嘴里不停的说着，花开了，开了。
他想找那个让他栽花的人，或许那人开心了，就不会舍弃他了。
当夜月色清浅，不知何方的府邸里宾客众多，酒香露重。
听说缺了位重宾，新郎官急红了眼，喜乐的气氛未起便散，众人唏嘘。
夜半起了骤雨，花红的喜帘湿了大半，宾客仓皇的散了。稀疏的夜风里混着的酒香，不久也被大雨冲散了不少。
次日一早，街巷依旧繁闹，斑驳老旧的石桥上人群稠密，议论纷杂。
听人言，死了个瞎子，是昨夜雨太大，坠河溺死的。
死了手里还攥着一枝枯木，应该是执念未了。捞尸人打点尸首时，发现手心散落了一片雪白的花瓣儿，好似茉莉。
这人死得并不狰狞，除了那捏得发僵的手，整个人都是释然的模样。
众人凑了热闹，便一哄而散了。只剩那具伶仃的浮尸，和一旁年迈的捞尸人。
捞尸人望了一眼那苍白的脸，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摇头叹息着道：“命不好，命不好啊。”
本不该情深，何怨命苦，说到底，是自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