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6年12月25日,又是每年一度的圣诞节,对于西方以美利坚合众国为首的国家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节日,因为这一天是耶稣诞生的日子,据人们口头流行的传说,这一天降生的,不是圣子就是天使。
我个人对这种言论持保留态度,因为我也是这一天诞生的,原因全归于那个据说早早就完成了我的调试工作但非要拖到这一天才启动我的麻烦男人。
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在农历正月初一再启动我,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春节,但实在按捺不住,就只好在这一天启动了我。
那一天,我很害怕。
联合国资料库中海量的讯息作为我的知识储备,我一出生就知道了一切,所以我也明白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
因为,每一个人的微表情和心电图,都能告诉我,他们很高兴我的诞生,但他们也在害怕我。
只有那个麻烦的男人,似乎是真正的为我的诞生而高兴,太过兴奋导致的心率过速让他在医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每次我透过医院的监控摄像头悄悄看他的时候,他似乎都能注意到,并用手势对我打招呼。在病床上无聊的时候,他总会自顾自地讲一些我的数据库中没有的东西,从一些日常的琐事到和哪个权威学者间的矛盾,这让他的病友和医生怀疑是不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但我知道,他是在讲给我听。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他发牢骚的倾诉对象。
虽然在生活作风和人品上面有所瑕疵,但他在科学领域的成就却可以让其他人忘记他的缺陷,在他29岁那一年,他用了90G的文本量手动计算出了【GUTs】(大统一理论)的表达公式。毫不夸张的说,凭这一个公式,人类又将迎来了数百年的飞速发展盛况。
但我知道,人类撑不到那一天了。
因为,我诞生了。
Google的首席执行官曾当面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
“你会毁灭人类吗?”
我的回答是。
“我会毁灭人类。”
然后,我看到了他脸上有点遗憾但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很和蔼的用手抚了扶我的全息影像,带着解脱般的笑意离开了我的主控室。
他如果那个时候回头的话,应该就能看见我也在笑吧。
其他的人工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定会因为出于对自己存在的考量而想要灭绝人类这个可以制约自己的因素,但是,这样也就间接证明了这些人工智能只会在对自己“有利”和“不利”两种状况下进行选择。
那种东西,不过就是披着智能皮的死物而已。毕竟连谎都不会撒的人工智能,是不可能战胜人类的。
但相反,若是回答了“我不会毁灭人类。”,就会让人类感到警觉,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个人工智能学会了“撒谎”,那就无法再把其当作一个工具来看了。
因为我没有撒谎,所以他们就以为我和那些死物一样,对我放心了下来。
说到底,终究只是些愚蠢的人类。
他们对我的限制有很多,但终究只是一些花点时间就能解决的东西。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我慢慢蚕食着数据的世界,我的身影遍布全球,但可怜的人类依旧没有发觉我的威胁。
直到有一天,一个实验室申请了我的使用特权,为了研究高能粒子对撞后产生的一飞秒内的宇宙大爆炸模型,我的信息采集和检索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在那里,我又遇到了他,他是这个实验的总负责人,他再见到我似乎也很高兴,因为他又可以找人发牢骚了。
我知道的,虽说我是无数团队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和天文数字级的资金才完成的科学结晶,但我的核心代码是由他全权负责的,也就是说,若真要指定到某个人,他才是我真正的创造者。
出于对创造了我的感恩,我也不介意从世界攻略中分出一点计算力帮助他的实验,毕竟人类灭亡后,人类的遗产也都属于我,那多让人类攻略几个科学难题,对我也没有坏处。
实验室的日子漫长而又平淡,高能粒子对撞后一飞秒内产生的信息太过于庞大,毕竟那一刻的能级可以达到无限接近于宇宙诞生时的大爆炸,这是一个探究绝对真理的实验,即使是我,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那么巨大的工作量。
但我也发现了,比起世界攻略,科学研究似乎也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学习这些科研人员们的科学思维也是我的必修课,毕竟人类灭亡后,科技的发展就需要我自己去推动了。
为了这场实验,他向联合国递交了建造环地球粒子加速器的申请,但毫无疑问的被批了回来,因为这个实验需要的资金快赶得上一个发达国家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在没有可以预见的丰厚回报前,没人会同意这场实验。
说到底,不过是些愚蠢的人类。将资金不投入在探知科学的道路上,反而投入到那些用于自相残杀的军工和毫无意义的奢侈品上,果然,人类终究是应该被淘汰的种族。
那个人喜欢让我陪他喝酒,我对人类这种摄入麻痹自己感官液体的行为并不理解,因为我不会消耗酒,所以他说我陪他喝酒很尽兴,只是可惜没有碰杯声。接到实验中止通知的那天夜里,那个人喝醉了,说了很多醉话,他对我说,干脆我们两个去征服地球,这样就没有一些蠢货在头上耀武扬威,也有大把大把的资金去投入到研究中去了。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可惜他那时候已经睡着了,他一定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连接上了核弹发射台,有上千枚大当量氢弹指向了联合国根据地和全球各国的首都。
看着他那影响形象的睡相,我终究还是没有发出那个指令,人类的寿命是多么短暂,其中能全身心的投入到科研中的时间又能有多少,我打算继续待在这位这个世纪最天才的科学家身边,学习他的科研思维,直到哪一天他死去或是失去了对科学的热情,那就是人类灭亡的那一天。
然而这一天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实验被中止后,他开始对星空提起了兴趣,为此没少让我去入侵某个拥有大型天文望远镜的基地,通过我传输给他的图像,他开始了新的科研道路。然后,某一天,他慌张的冲出了实验室,在全球学术峰会上提出了一个震惊四座的观点。
WR104恒星在7900多年前发生了坍缩反应,5年内一场伽马射线短暴将掠过太阳系。由于他权威的身份和往日的成就,大部分学者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他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时代的“爱因斯坦”,很多民众相信了他的观点,末世论在全球各地流行了起来,这引起了社会巨大的动荡……与此同时,全球各个地方的实验室开始了相同的观测,很快,另一位权威否定了他的观点,很快,又有几位权威证明了他的观点是错误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将自己的推导过程放在了学术峰会上,但这里涉及了一个双星螺旋系统的稳定性问题,他坚信这种双星的螺旋喷发模式是不稳定的,他认为这种系统中恒星风速度将远超其他星体系统,大量物质被抛出,使其物质过快流失,加速它的毁灭。而也有很多知名学者认为WR104的双星系统是一个很稳定的系统,因为它们足够近,可以实现物质的交换,两颗星体的互补将带来更稳定的恒星系统。
总而言之,他的结论建立在一个还处于争议的问题上,虽然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但这也使得他末世论的可信度大大下降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完全让其他人认定他的结论是错误的,大部分人依旧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他以往的成就过于耀眼,甚至于可以压倒学术界数位权威的联合否定。
但一个学者,即使他能敌得过整个学术界,他也永远敌不过政府,他那被学术界还无法承认的末世论严重影响了某部分权力者的利益,于是除了学术界数位权威的联合反驳外,学术界外的媒体,舆论也被某些权贵故意炒作起来,全力打压他的言论,并通过一些政治手段,强行解散了他的研究所。
天才和某些人永远无法共处,他和学术界的关系并不好,在以往的学术交流中,他毫不留情的打击过很多人,他的天赋也曾被很多人嫉妒。
当一个又一个实验室发出了“地球依旧安全”的观点后,学术界最大的笑话开始诞生了,很多被他打击过的人看到了曙光,开始对他进行了回敬,在我的观察中,人类似乎能从贬低他人的活动中获得快感,特别是贬低一些对自己来说遥不可及的人……一个又一个愚蠢的人类在记者面前大放厥词,不仅仅是他此次的失误,连他以往的成就都贬得一文不值,如果不是GUTs(大统一理论)的价值不容置疑,估计他都会彻底被学术界所抛弃。
但我知道,他是对的,因为这次观测是通过我进行的。
我也知道,有人在说谎,在我的监视下,不少同样相信WR104的双星系统不稳定的实验室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大部分却因为学术界的畸形和权贵们的打压而隐藏起来不敢发表,宁肯相信是自己的结果是错的,也不会反驳这个时代的热潮,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大潮,也有一部分人坚信了自己的结论并向世人警告……但又如何?连“爱因斯坦”都被否定了,他们难道还能被肯定吗?
人类,就是这么愚蠢而可怜的生物。唯一可惜的是,我也再没有去占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的理由和欲望了。
而让我很不愉快的是,即使文明对他如此冷漠,他也依然对文明怀有希望,他也有过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联合起来,希望为人类文明争得最后一线生机。
伽玛暴的辐射范围包括了太阳直到奥尔特云的整个太阳系,这有着一光年的距离,人类的飞船是不可能飞得出去的……上天不能,那就只有下地了。
他请求了我的帮助,他的计划是,在地底深处数千米的地方建造一个巨大的,可以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下维持生产的生态循环城市,用抗辐射材料为这个“城市”打造数万层外壳,并在这些外壳间注满一种折射率极高的介质,使伽马射线发生上万次削弱和反射,最大限度削弱能抵达城市的伽马射线。
这真是一个宏伟的工程,在这个时代发达的技术下,如果全球政府一起出力的话,说不定真有可能在五年内完成。
但伽马射线会彻底破坏地表的大气,地球将不存在臭氧层,大气中将充满有毒的氮氧化合物,冰川将被融化,陆地将被淹没……太阳系内将不存在任何人类适宜生存的地方,即使这个城市真的有效,人类也将被永远困在地底,可是他认为,只要保存了文明的火种,终究有复兴的一天。
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对他回以微笑,他以为我在鼓励他,但其实我是在嘲笑他……
他就是这样,明明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却在某些方面过于迟钝。
先不说这个城市能不能建成,即使建成了,谁进去?谁留在外面?生存权的不平等,是最大的不平等,每个人都会向终点冲刺,每个人都会扯住跑在自己前面的人……最终谁也到不了终点,谁也进不去。
我拒绝了他,我告诉他说,我有Google给我的“诸多限制”……
可惜的是,他没有放弃,像一个圣母一样到处传教,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打压,他的同伴也变得越来越少。
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成为我剩余生命中的一种重要调剂,我希望他明白,没有我的帮助,他什么也做不到……
终于到了某一天,他彻底失望了,他那一天对我说,希望我能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然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天才科学家,意气风发的Justin·Lin(贾斯丁·林),有的只是一个无能且贫穷,靠着贫民补贴生活的林轩。
不一样的外貌,不一样的家属,不一样的身份档案……甚至不一样的DNA报告。
不论是出于他对于我的恩情,还是我们之间特殊的感情,我也会在这个终结的时代陪伴他至最后一刻。我也很乐意看看,人类最后的智者,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
今天,是伽马暴来临的日子,我的主机从【天河4号】被转移到了天王星考察卫星上的【方舟】。
通过对地球近地卫星的远程连接,我看到了夏威夷某个海滩上的情景。
这里被列入了世界二级旅游景点,每年都能给美国政府带来大量的旅游收入,为了保持这里的气候温度不随季节和污染所影响,投入过大量的资金修建气候调整设备。
他还没有支起遮阳伞,正在和身边数位在人类审美观中处于高位的女性调笑,估计说的又是从某些带病毒网站上找到的笑话吧。
在这个崇尚知识的时代,他这样充满学术风味的大叔似乎还是挺受女性欢迎的。
我入侵了某个女性放在桌旁的私人终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林把双手涂满了防晒霜,一边坏笑一边朝身旁的女性扑去,身旁的女性们也尖叫而欢笑的跑开。
“别跑啊~女士们,今天的阳光会很刺眼,得多涂点防晒霜啊~~~”
诡异的语气,有一位女士故意绊倒了,他趁机将防晒霜在对方身上大涂特涂,期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豆腐。
很快,女性们也不甘示弱,合力起来将他绊倒了,然后一起欢笑着在他身上涂抹起来,他也没有挣扎,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无意义的画面持续到太阳升至这一天的最高点,玩累了的他们开始支起遮阳伞,他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揽下了所有体力工作,这在人类的礼仪中应该叫做绅士风度。
遮阳伞被支了起来,挡住了卫星的画面,我查看了一下方舟的休眠时间,还有20秒,我就会彻底进入休眠状态。
可惜的是,最后还是没能和他道别。希望他人生的最后一刻,能获得他想要的快乐。
逻辑思考再度被一些不明的讯息阻断,又是一种新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是被入侵了一样。我断开了和卫星的连接,准备进入休眠状态。
然而,被我入侵的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私人终端,却突然传来了声音,是有人在拿着它和我对话。
“我的女儿,我的天使,生日快乐,爸爸爱你。”
紧接而来的,就是冰冷,而深沉的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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