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落地玻窗，看得见阳台上一盆花，花后面的城市远景，以及更远的天际云朵。阳光打在浴缸边缘，不时有水花跳一下，花瓣跳一下，在城市和云朵的背景下，金籽想象它们是想挣脱什么，她甚至想象那些水花还会回到云朵怀里，那些花瓣还会回到枝头。
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起于老师那句话：就当出诊好啦！
于是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有局促的感觉。
秘书依然一路风风火火，一手提着藤框，一手高举一套挂在衣架上的起居服进来，先把起居服挂好，再放下藤框，从里头拉出一个更小的藤框放在台面上，提着那个大一点的藤框走进浴室，将孔邱香换下来的瑜伽服收进去，然后提着藤框几乎小跑着出去，眨眼间又小跑着回来。
这时候孔邱香好像掐着秒表似的，分秒不差地一身水花从浴缸里站起来，秘书也分秒不差地走到浴缸跟前，一手扶她出浴，一手拿着淋浴花洒给她全身冲洗一遍，拿一条浴巾给她全身擦干，取下头套，吹吹头发，吹吹前胸，吹吹后背，然后——竟然再次毫不避讳地直接走出浴室，走到穿衣镜前，差不多就在金籽眼前，让秘书给她穿上内衣，穿上宽松的起居服，她自己倒像换尿不湿的婴儿似的，只往镜子里瞧来瞧去，有时候为配合秘书的穿衣动作，也会仰起脖子安静地看天花板，好像天花板是块镜子似的。
收拾停当，秘书说去安排晨会，孔邱香在鼻子里哼一声，只管看镜子里的自己，那眼神又像看空镜子，终于看够了，朝金籽挥挥手，迈着猫步，穿过客厅，进了厨房。
“要吃啥喝啥，自己取好吧。”
“好……谢谢经理我已经吃过了。”
“那你随便坐好啦。”
“好。”
“当心你的早餐。”
“嗯？”
“早餐会泄露你是一个冒牌绅士。”
“哦。”
“仪式感也是。”
“哦。”
“你切胡萝卜的时候，尝试一下钻石那样的切割，事实上你一边切，一边就饱了。”
又说一声“哦”，翻翻白眼，看她打开橱柜，捧一个精致的方盒出来，放到餐桌上。
揭开盖子，有点像三层式收纳盒。
最上面一层小方盒里，有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她把剪刀方盒揭下来，放在右手边。
第二层小方盒里，有一支粗大的雪茄，她把雪茄方盒揭下来，放在左手边。
第三层小方盒里，有一只银色小碟，她把银碟方盒揭下来，放在胸前。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很沉静，有条不紊，像做一个仪式，身与心都沉浸在仪式里。
接着，将那支雪茄剪成六小段，也就是六个小卷，每剪一小卷就摆放在银色小碟中，第一层摆三卷，第二层摆两卷，第三层摆一卷，这样就摆成一个宝塔型，又像一个卡通城堡。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仍像做一个仪式。
起身从酒架上选一瓶红酒，倒半杯端在手里，拉开冰箱，取出小半碗大酱，慢慢坐回去，左手握杯，右手拇指食指拈一段雪茄，先往酒杯里浸一下，再往酱碗里蘸一下，找到嘴巴放进去，很享受地闭上眼睛，慢慢咀嚼，慢慢吞下，晃晃酒杯，找到嘴巴抿一口。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依然很沉静，依然像做一个仪式。
“吃”完雪茄，所有东西收归原处，说声走吧。
“经理，雪茄是吃的呀！”
直到这时，金籽才敢问话。
她又是先在鼻子里哼一声，说：“姑娘你真可爱。”
“我还以为雪茄是抽的呢！”金籽又说。
这时候孔邱香已走到化妆镜前，她显然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住了，欣赏了好一会儿，盯着镜子问：“你说什么？”
“哦，没，没，没什么。”
嘟嘟嘴，看她盯着镜子，脱下起居服，用一个反弹琵琶的舞蹈动作，翻过脚丫子，拿一只香水朝脚板心点两下，再翻过另一只脚丫子，点两下，再拿一只口腔剂朝嘴巴里喷喷，换上职业装，描描眉毛，抹抹口红，说，瞧瞧，瞧瞧，瞧瞧，每只口红都有一个贱货，一千支口红就有一千个贱货，瞧瞧，瞧瞧，你的唇，你的红。
“嗯？”
“你就乖乖待着吧。”
“好……”
刚“好”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人家在跟镜子里的人自言自语。
“走，逮妖精去，逮妖精啰——”
愣了两三秒，确认这句话是冲自己来的，才又说一声“好！”，噌噌噌追上猫步，跟在后面。
“你知道楼兰吗？”
“不知道。”蹦蹦跳跳下楼，在楼梯转角处转过身，仰着头，等人家下来。
“楼兰是一个国家，啥也不出，就出美女，楼兰美女，你祖先可能是楼兰美女。”
“楼兰啊？楼兰楼兰我爱你！我找到祖先喽！我的祖先叫楼兰！”她又蹦蹦跳跳下楼，在转角处回头仰望着，等着，像岔路口的一只小羊羔。
出前厅，台阶下停一辆观光车，保安在车前敬礼：“孔经理好！”
孔邱香一下子严肃起来，端着架子，也不搭理，正要上车，手机响了，拿到耳边叫声孟老，似乎在回避金籽听见，哼哼哈哈回应一阵，回头跟金籽说：“孟老传话过来，于老师让你赶紧回学校，路上别耽搁，说是要查什么资料，这边艳老板需要的，很急。”又吩咐观光车送到通勤站。
赶回学校，见到于老师，金籽兴奋得跟吃错药似的，滔滔不绝讲起来，于老师问：“真有那么好看？”
“真的好看，穿越，玄幻啥的，啥都有，那个经理姐姐，给脚丫子弄香水，这样子一下，这样子一下……”
“傻闺女！刘姥姥进大观园不是？我就担心你看花眼，不放心，特意把你叫回来的！”
“可那个经理姐姐说，那边艳老板要什么资料，很急。”
“是李静要的，艳老板失眠症这几天有些反复，催李静呢，我开了一个书单，你赶紧去图书馆借来。”
“好。”
一会儿满头大汗抱一摞书和杂志回来，于老师把其中几本针灸、砭术方面的书和杂志挑出来，“这是李静姐姐要的，明天带给她好吧。”
“好。”
“其余那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你得赶紧看，不然你都没法跟人家李静姐姐对话。”
“人家博士诶！”
“别磨蹭，赶紧的。”
“知道啦！”
“先看艾瑞克森那几本，记得怎么看学术书吧？别在那儿跟个穿越小说似的瞎看一通。”
嘟嘟嘴，翻翻白眼：跟人家穿越小说有多大个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