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嵋现在虽然已经是案件的相关嫌疑人，但拘留时间最长也不得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她是昨天下午被带回的市局，时限已经没剩多少了。
吴晔和陈桥得了王谦山的同意，便径直去重新提审韩嵋。
俩人进门时，韩嵋正低垂着头，思索着什么。听见俩人开门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韩嵋挂了两个很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与之相反的，是她眼里的那丝释然的放松。
俩人坐到她对面，翻开面前的笔记本。
陈桥盯着韩嵋的眼睛，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想通了。
“韩嵋，你现在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陈桥双手交合，眉目平和自然却又镇定温润。
韩嵋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或许呆在这儿，还是比我自己东躲西藏的要安全。”
“如果你是担心那边的人威胁你的生命安全，那么在这里，至少你的安全这点我们还是可以保证的。”陈桥语气平和，没有夹杂什么过度的感情，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更有说服力。
“警官。”韩嵋微微后仰，靠上椅背，“我只有一个请求。”她半垂下眼睫，“你们能保护好我的女儿吗？我其实一直知道我总会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我也知道你们要把那些人连根拔起还很困难。但相比我自己受到的威胁，我更不想他们威胁到我的孩子。”她盯着吴晔和陈桥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我看得出来，你们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们也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看在我还知道些什么的份儿上，请你们保护好她。”
“你女儿之前没有受到威胁吗？”陈桥有点儿疑惑地问道。
因为韩嵋也不是最近才躲的，按理说要威胁，她女儿应该早就被威胁了。可为什么韩嵋现在才表示要警方保护她女儿？
“她之前一直呆在国外，没有回国。前几天说要回来看我，我本来也不打算回那个老房子。但是女儿以前的东西落在里面了，我这才不得不回去取。”
“哦。”陈桥了然地点点头，和吴晔对视一眼，俩人都转眼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韩嵋。
“韩嵋，我们会保护你女儿的安危，也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对势力集团有所行动的。”陈桥掷地有声地道。
“好，那么我的事请你们能先别告诉我女儿吗？”韩嵋眼里带了一丝恳求。
陈桥看着这个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放弃固执，甚至放低了姿态的女人，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忍。
“抱歉，按照规定，二十四小时之内是必须通知家属的。”
由于昨天那个突如其来、令人沮丧的会议，陈桥当时审完了韩嵋，只是大概知道了她有个女儿，详细的后来也没来得及去问。所以刚刚他才奇怪，为什么韩嵋的女儿没被威胁。
而关于通知韩嵋家属的程序，应该是给队里的警员负责了，他和吴晔都没有经手。所以昨天队里开了那个会议后，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通知韩嵋的家属，其实他也不清楚。但是按照规定，家属应该是已经得到通知了的。
韩嵋闻言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已经通知了吗？”
陈桥不想给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于是给了吴晔个眼神，起身道：“由于昨天有突发状况，其实我们也不太确定。我现在去确认一下。”他拍了拍吴晔的肩膀，“老吴，就先交给你了。”
吴晔点点头。
陈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了。
审讯室里，吴晔和韩嵋一时间相顾无言。
半晌，韩嵋看着吴晔，笑了笑，“警官，我觉得你比刚才那位警官似乎知道的要多一点。”
吴晔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看得出，你和刚才那位警官关系应该很好，但是……”韩嵋突然警觉地半眯了眼，“你上次与其说是敏锐，却更让我觉得你对那边的事儿似乎很熟悉。你真的和那边的人没有关系？”
吴晔给她的感觉其实有点怪。
他脸上表情太少，大多时候都显得有点儿喜怒不形于色。而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似乎对周围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身上透出的是一种冷漠暗沉。看着不像是个警察，倒像是那边的人。
“……”吴晔看着这个突然眼神锋锐的女人，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这个女人很明显就是在试探他，但她前面既然已经当着他的面儿说过了要他们保护好她女儿，那么这人心里其实已经是信任他的，只是可能对他还有点儿疑惑。
他眼里只是晦明微动，却并没有什么波澜。
“我只是想一直陪着他，陪他做他喜欢的事。”吴晔眼神淡淡道。
韩嵋愣了愣。
这听着怎么有点儿……奇怪？
她突然又想起昨天这人给她除了那种冷漠感外，还有另一种与他给人印象大相径庭的感觉。
他和那个出去了的警官太默契了。俩人只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要干什么，是什么意思。
而那个警官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典型的有正义感，有原则的警察形象。
这两个人，明明给人的感觉是相反的，可事实是他们搭档得很好。
“你不适合当警察，但你却当得很好。”韩嵋看着对面依然镇定得冷漠的吴晔道。
她暗自叹了口气，“希望你真的和那些人没关系。”
看着依然没有什么情绪表露的吴晔，韩嵋最终歉意道：“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对我女儿的安危很在意。”
吴晔眼里的情绪露出几分，盯着她，轻轻点了下头，“我理解。”
“你们正说什么呢？”陈桥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她说担心她女儿。”吴晔抬头看着陈桥落座，眼里带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淡淡笑意。
“哦。”陈桥听了点点头。
韩嵋不动声色地看着俩人，看着吴晔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和了一点的气质，但什么也没说。
陈桥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对韩嵋道：“昨天就已经通知你的女儿了，而且你女儿表示今天下午就会到A市。抱歉。”
韩嵋闻言疲倦地闭了闭眼，轻声道：“她总会知道的。”说完，又勉强露出个笑，“麻烦你了。”
陈桥摆摆手，脸上的温和带上了一丝严肃，“那么你现在可以说说看了吗？关于朱明华的事。”
韩嵋看着盯着自己的俩人，终于点了点头。
“五年前，我在银行上班。那天朱明华进银行里来存钱，他当时是在我的窗口办理的。”韩嵋顿了顿，“他一口气就存了五十多万。”
韩嵋抬眼看着同样也微微惊讶的陈桥，继续叙述道：“我当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能一下子存那么多钱的人。我就想，他如果不是个暴发户，那么那笔钱的来源恐怕就有问题。他看出了我的怀疑，我以为他会直接离开不存了，然而我却看见他在填相关材料的纸上写了句话，然后放在了收银槽里。
那上面写着‘我有两千万，我可以给你一半，只要你不报警，然后给我开个保险柜。’”
陈桥和吴晔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点惊讶。
直接给一千万，恐怕没人会不答应。
“所以你答应了？”陈桥语气微沉，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韩嵋疲倦的脸上露出个苦笑，“我怎么能不答应？那时候我带着孩子刚离婚，除了那个银行的工作可以有点收入来源，其它的什么都没有。那时候那间老房子都是租的，而且我女儿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去了，要一大笔钱，可那时候我真的已经没什么钱了……”
她垂下头，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可到底那笔钱你是明白有问题的，为什么还答应？”陈桥微蹙了下眉。
“警官，你没有经历过那种对生活绝望的情况吧？”韩嵋笑着摇摇头。
“我……”陈桥愣了愣。
他毕竟才二十七，小时候生活还算顺利，现在参加了工作，又整天都是泡在案子里。韩嵋当时所面临的那种情况，他还就真没经历过。
陈桥有些抱歉，他意识到刚才自己似乎说得有点太容易了。他明白现实的残酷，可对生活的疾苦，却是没有那么深刻的经历。
“……没有”陈桥垂了眼，低声道。
吴晔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脸上带着一丝痛苦的韩嵋，淡淡问道：“那个保险柜，朱明华放了什么，你知道吗？”
韩嵋瞳孔微缩，默了默，道：“是证据，是那些人的一个小把柄。”
陈桥听了心里微动。
证据？！
“你知道具体是什么吗？”陈桥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激动，看着面前的韩嵋。
韩嵋双手摸了摸审讯椅的扶手，盯着俩人，眼神微凛。
“他借高利贷的赌场……聚众吸毒、交易毒品的照片和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