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二十四

叁拾肆 落叶纹路 落泪疤痕

作者:玄衣落雪 字数:4289 时间:2020-06-18 07:51

  

关山酒舍门口,车淦摸了摸鼻子,眼前之人正是那跑堂小厮打扮的少女近侍,名唤东来的宫里大太监。

明面上已是二品衔,挂着与总管公公职位同权的东来,虽也算是身居高位,可一直未曾养尊处优,相反,没少给某个少女做些擦屁股的勾当。

西凉有个草包纨绔车淦,太安也是有个让各世家头疼不止的遗珠公主,说刁蛮任性,那都是夸赞了…

要说车淦一去太安城两年,为何回来头一次听到少女声音还以为是幻觉,这过往经历,西凉二世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对待车淦如此,可见少女在皇城太安,有多荒唐,如今尚未及笄的少女,尝没尝过男人世子殿下不敢乱说,但这房中之术,种种手段,当初某人可是尝到了苦头开过了眼…

民间传言,遗珠公主灵动秀气,圣洁无瑕,乃是大夏的璀璨明珠,西凉二世祖却是啊呸,什么明珠无瑕,种种传言的面纱之下,分明是个狐狸脸狐狸性子的狐狸精。

出身尊贵如此,性子古怪如此,少女过去在太安城,暗地里玩闹着废掉的世家子弟,那是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肮脏事悉末尾处理,就是由眼前这看起来秀气的的白净太监处理。

被那酒舍掌柜一句送客叫出了门外,可怜世子殿下这在西凉各地都是横着走的存在,却是对着这关山酒舍的美人掌柜没有丝毫办法。

想着离开时少女那看笑话似的眼神,车淦暗自决定,既然人动不了,那以后,定要找个机会,将少女肩头那雪羽鹦鹉做成烤乳鸽之类…

回过神来,眼前这名叫东来的少女近侍,板着张脸,如同门神一般堵在面前,也不说话,毕竟开过天眼,知道眼前这小子有些门道,不然世子殿下保不齐会让远远跟着的两只鹰犬现身找回点儿面儿。

以前未摸刀习武,总以为西凉铁骑在手,天下我有,可越是习武,越是觉得以前自己的想法可笑的异常。

摸了摸腰间的拂红,车淦苦笑,难道这么一柄上好的古刀,就这样埋没在自己手里不成?思绪万千,脑中又闪过当初那个背着古琴的瞎子琴师,轻拨古琴,琴弦颤动,伤人于无形…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车淦也不和眼前这小子计较,堂堂世子殿下,怎说也不能和个奴才计较不是?

转身牵着胭脂,离了酒舍,身后的东来眼中闪过些许疑惑,却是见着那牵马的老凉王之子,虽回到了西凉,可那背影如在太安城时一般,挺得笔直,却难掩疲惫。

隔着窗户,少女逗弄着肩头的雪衣,可目光却是不住瞥向窗外,柜台前喝酒的美人掌柜瞅见少女模样,轻笑了一声,没由来的说了句:

“有的人啊,就是口是心非,死要面子活受罪…”

从太安城追随而来的少女闻言,像是被戳破心事一般,可却是见一旁的美人掌柜像是醉了一般,眼睛眯着,眼神迷离,颇为享受靠在柜台一侧的柱子旁,手中是那刚刚得到的败叶玉瓷杯,倒了些酒在其中,杯底的败叶纹路在摇晃中闪烁。

“你看这杯底的败叶纹路,装上了酒是不是栩栩如生?可不是,河洛叶纹瓷,烧制末了一枚树叶放到胚底,再以那当地寒井水浇筑,废了多少粗胚,才有这一份完整的纹路,还端正正的烙印在杯底,在那光影投射的最好位置,这玉瓷,又是在那灰瓷青瓷中万里挑一…”

细细把玩,有些醉了的美人掌柜开始絮絮叨叨,莫了有莫名的说了句:

“这纹路,不过是那片树叶子的疤痕,再美又如何…”

说罢,饮了杯中酒,将这外界千金难求的极品河洛叶纹杯丢到了一旁,拾起了之前的青瓷碎纹盏。

听着美人掌柜的话,少女的神情却是有些恍惚,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只是记起了两年里发生的许多事。

当初知道西凉的二世祖纨绔被长辛哥哥诏来太安的时候,她还有些高兴,暗自下定决心,得要那草包纨绔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毕竟是老凉王之子,虎父犬子,这话用在车淦身上还真的错不了,身在西凉,可种种荒唐,却是在朝野上下流传,各种流言蜚语,难辨真假,其中西凉天字号公子哥欺男霸市,强迫良家,那都是轻的;并蒂莲,母女株,娈童稚女…种种脏水各种乱泼,西凉二世祖每日忙着鞭挞各楼的名驹宝马,哪里有时间去捉那些满嘴胡诌的酸腐士人。

未到太安城,可西凉天字号公子哥的名头却是早已经在城中流传,自然也就流入了这从来都是以暴制暴、惩制各类极端纨绔的她——遗珠公主的耳中。

刚开始本是想着先给这小子下马威,便暗中撺掇几个世家姐妹假扮侍女,最后在关键时候现身,让他出个丑,可到头来,外界流传所谓男女不忌的草包纨绔,面对几个轻薄衣纱的美婢,却是无动于衷,暗中招来大半个皇城朋友的她闹了个大窘。

之后就是因为丢了脸面的她无休止的报复了。

“…小子,以后你这里我最大,太安城不是西凉,是龙你给我趴着,是虎你给我盘着”那时的她学着不知哪儿听来的蹩脚浑话,隔着宫门望着那个偏殿中,那个玩世不恭却透着疲惫的车淦。

憋了一路邪火无处可泻,又被面前这丫头诱惑的车淦气不打一处来,虽说疲惫,却也是强打精神,轻轻嗤笑道:

“龙趴虎盘?丫头片子…”

频频吃亏,气急的她让西凉小王爷的他,变成了端茶递水的小厮。

“小三金,去,弄些饵料,今儿个天气不错,适合垂钓…”

从小锦衣玉食的西凉二世祖就这样被半强迫的被叫到了后花园挖曲蟮,头顶烈阳,玉皮白面的他一个下午便被晒褪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挖了小半罐,结果兴致缺缺的她却是来了句“日落,来日吧…”,转身间,听到了管子碎裂的声音。

过些日子垂钓了,却是选在下雨天,她坐在阁前的软卧上,怀中还有个驱寒的暖炉,一旁的他却是举着斗大华盖伞,半个身子湿了个通透。

日常起居,本是东来打理,结果还是要折腾,贡梨要他来削,每次接过那几乎小了一半的贡梨,不免是一番嘲讽;吃个蜜橘,剥皮不行,还要求得细细抽了金丝,怎么折腾怎么来,动作慢了,便是一句“没吃饭,动作麻利点儿”,开始还会嘴硬几句的西凉二世祖,却是学会了翻白眼。

甚至于,故意女扮男装,闯入那城中最出名的青楼一条街,穿行其中,出手阔绰,就是要故意某人望而不得,结果,路过某处后院,见到了一些特殊癖好,在野外大战肥翁美婢的不堪画面,她自己却是失声惊叫出了声,一旁的他却是津津有味的看戏,见她望来,眼中有些戏谑,嘴角微翘。

后来气急将他丢入附城中流民横行的街巷,结果回去寻人的时候,却是躺在街角,狼狈不说,简直是丢了半条命,而当时断了八根肋骨的他,见着前来寻人的他,咧嘴一笑,浸着血的牙齿森然得发冷…

也是这次,惊动了西凉,受了大半年苦日子的他,这才有了自己的临时府邸,有了西凉质子的基本待遇…

府中修养两个月,西凉二世祖再度生龙活虎,在太安城中高调行事,与各世家纨绔打成一片,却也被那所谓的清流世家,骂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再次见面,这纨绔草包来太安城已经一年多了,一人集市上纵马行礼,一人茶楼上隔窗相望,公子玉簪华服,遥遥行礼,绝口不提当初之事,仿佛忘记一般。

行玩了礼,也不顾她,和着身旁一群见了她如同耗子见猫的纨绔说笑,带人离了集市。

莫名委屈的她,回了皇宫,软磨硬泡,硬是让得长辛哥哥撤了那草包纨绔的供银,于是小半月后再见,他却是给了个笑脸,只是也不行礼了。

而抱着玩闹心态的她,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见她归来神色的长辛哥哥,一怒之下,撤了那临时府邸的一切仆从,只留了个烧火做饭的黄牙老仆。

再后来,东来带她去见了钦天监的老人,归来她连夜去面见了皇帝哥哥,第二天一早,她领着东来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临时府邸,露出那双亮晶晶的虎牙,说道:

“小三金,你可以会西凉了…”

躺在院中叼着草根的他闻言坐直了起来,望了望她,眼神先是惊喜,接着反应过来,瞥了她一眼,满满的不屑。

“是真的…”她强调。

对面那人歪头吐了草根,完全无视。

“只是,你要回西凉,得娶我…”

说出这话,她毫不羞涩,相反眼神中透着股狡黠,有着阴谋的味道。

“不就是娶你吗?我答应…”

未等她反应,对面那人却是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隔了一年多,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话,尚且还有些懵,可说这话的主子,却是再次躺了下去,还随手捡起枚草根含在嘴中,仿佛刚才的回答,只是个寻常…

后来带着东来来了西凉,也不出所料,被扛回了王府,只是这之后,却是再未有任何动作,一个月后再见,却见在其腰间佩了柄刀。

出行不受限制的她,很快便熟稔了凉州城,也知道了关山酒舍,刚刚登门,店掌柜的美人姐姐送了雪衣,东来也在此地,做了跑堂小厮。

如今,再见,来这酒舍,却也不是找她,而是招揽美人掌柜入府。

落叶纹路再美,不过是道落泪的疤痕,是了,大夏于西凉如同那炉火与粗胚,自己不过是一片落叶,再如何紧贴,最终都是化为灰烬,至多留下到美丽的疤痕,甚至于,至今约莫知晓这登徒子态度的她,也大概知晓了,或许最终,只是烧废的残次品…

“东来,联系长辛哥哥,诏我回太安…”

猛然醒悟,她抬起头来,望向刚刚进门的东来,声音中带着倔强的哭腔。

闻言,一直保持缄默的跑堂小厮抬头,却是见着了自家主子红着眼的模样,最终点了点头。

要说当今圣上最爱惜的妹妹偷偷溜出宫,怎么不会暗自派遣护卫,明面上只有他东来与主子两人,可暗地里,护从信使,却是百来人规模,从太安到凉地,两人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每日均有人记录,并且第二日出现在当今圣上的御书房内。

早已经知晓这帮暗地里人马的东来从未提及,却不曾想,原以为被蒙在鼓里的主子,却是早已经知晓了一切。

“我是有些玩闹,可我不傻,来,东来,别拧着眉毛,笑一个…”

少女逗弄着肩头雪衣,笑容有些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