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凉州地界的草刚刚冒出头，天气还带着一股西北特有的冷冽味道。但是万寿山下已经是车水马龙了，但凡能走得开车马的地方，都被洋洋洒洒五里人潮填满了。奇怪的地方在于虽然人这么多，但是人们行进都井然有序，因为次日是成国公的寿诞，而这万寿山，是成国公的府邸。
这一早就没有空档的人流，都是从天南海北赶来准备给他祝寿的。奈何万寿山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加着山口要让成国公的私家护卫青羽卫检查过关，所以这行进速度着实有点慢。
但是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成国公陆宁坤是被先皇称作万盛国器的人物，要说权势，除了帝京那一位才登基不久的皇帝，整个大盛王朝再找不出比陆宁坤更称得上权柄滔天的人了。
陆宁坤封地占整个大盛王朝的五分之一，从大盛建国到现在，绝无仅有的皇权之下最大地主，加着成国公料理军政，麾下有三十万参加过靖安之役的骑军和二十万步兵，那可是生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争机器，也难怪朝野内外永远都有陆宁坤要反的谣言。但是明白人都知道，成国公要反，可能这天下早都不姓陈了。
所以这排在万寿山下的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富甲一方，要么就是军中巨擘，加着他们带着的仆从，让这一片的商贩赚足了银子。而这么多官员的流动，也是皇帝特许的。有凉州地界懂点内幕的老百姓就开过玩笑说，三月初九的万寿山庄场面比得上朝廷的登基大典了。毕竟从三品以下的官员，今天都是没有资格进入万寿山庄的。所以人流中打招呼的声音都是：“大将军，您也来了”、“房中书，好久不见”....
井然有序的人流突然被后边一声“找打”的娇喝打断了。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黄衫、年约豆蔻的少女立然拔剑、怒不可遏地朝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挥去。少女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年龄不大，身形样貌都已是初具规模，长成以后一定也是倾国倾城的存在，就是这个生气拔剑的情况下，也自带一股英气。
身为当事人的少年无视朝自己挥过来的那把青锋，正双眼微眯、一脸陶醉地摆弄自己的右手。他衣衫不整，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绳子随意一扎，如果不是衣服料子考究干净，仪容俊朗，还真跟街上的小叫花一个德行，不过他最引人注目的是有双狭长的眼睛，眼睛里藏着的都是跟他稚嫩脸庞不匹配的东西。
众人心头一惊：在万寿山下闹事，这些人怕是难以收场了。谁不知道去年秋收时节有个给成国公传圣旨的当宠太监就因为在万寿山下掌掴了一个民妇，被成国公府青羽卫断了右手，京城那边到最后也没有个追究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姑娘身后的一名青衣剑客，左脚往前探一步，右手双指一夹剑锋，小姑娘的剑就再也动不了分毫。青衣剑客不留痕迹地挡在少女面前，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少年身后那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老者双手交藏在袖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慈爱地看着身前的少年。好像世界上除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二叔你挡着我做什么？”回过神来的小姑娘抽剑不得，气鼓鼓地松开佩剑，转而拿剑鞘去打这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
一向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凤书南今天觉得火气要冲上天了，她这次跟随爷爷凤谦北上本来是为了趁着给成国公祝寿看看凉州的风土人情的，久闻凉州大马神俊，她想着去了王府了给爷爷求求情找成国公要一匹凉州大马骑骑，结果马还没见着，在自己边随着人流逛荡边盘算怎么给爷爷做工作的时候，屁股给人摸了一下，而且始作俑者肯定是个惯犯，还顺势捏了一把。她扭头一看竟然是这么个小登徒子，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气得满脸通红直想把这小痞子一剑劈了。
“书男，什么事啊？”正被几个官员众星拱月般围着谈天的凤谦本来坐在走走停停的马车上，一看有状况就示意停车，下车走了过来。那些本来就围在他马车前的官吏也跟了过来。年近七十的凤谦凤太保须发皆白，但是步履很稳，他是大盛王朝庙堂上出了名的老顽固，少入庙堂，辅助了三朝皇帝，被称为大盛庙堂的常青松，更是当朝皇帝陈适恒的老师。
凤谦的身份本来是可以直接从青羽卫设立的特别通道进入国公府的，但是陈适恒登基以后就很少露面的凤谦想多跟同僚接触接触，就按一般通道这么排了过来。而且这一次来，他还不光祝寿这么简单。
听到爷爷的声音，凤书南一走神扔出去的剑鞘偏了一点，少年身子一扭就躲过去了。凤书南一看那个始作俑者还在不知死活得盯着自己笑嘻嘻。凤书南真想把对方的脸上狠狠抓上两把。她愤愤地对凤谦说“爷爷，这个小痞子摸我....”屁股两字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围观过来的众人一听，反而更是想入非非，官场中人，大多都是风月场上的常客，都心领神会得憋着笑，如果不是凤老爷子的孙女，可能别人调侃两句都可能有，世俗朝廷，多的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辈。
众人都暗想着在成国公府门前耍流氓，耍流氓对象还是凤太保的孙女，这小子怕是活腻歪了。其中不乏有官员想为凤书南出出头、在凤太保面前表现一下，但是一想到在摸不清情况的形式下，还是不在万寿山下出状况了，给凤太保表现重要，给成国公表现更重要。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等凤太保说话，但是对于少年，大家都觉得险了，任你有三头六臂，能打过凤书南旁边的孤星剑客凤衍？任你家世显赫，能显过成国公？
凤衍就是阻止凤书南出剑的青衣剑客，凤太保的二儿子，为人严谨，不喜言辞。但是武道习剑，在大盛庙堂明面上也是可以排进前五的人物。先皇御赐孤星剑客之名，官居兵部右侍郎。明白人都知道，等资历再熬一熬，兵部尚书迟早都是凤家的。
“小子，你怎么混进来的？”凤谦白白的眉毛一皱，挥挥手示意凤书南稍安勿躁，都说人老成精，凤谦看出来的当然不跟其他人一样简单，不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有人耍流氓的。
而且这小子虽说长得算得上俊俏，但一看衣衫不整，背后还跟了个一身邋遢的杂衣老者，根本不像是个官家公子。可你要说他是个当地小痞子，凤谦根本不觉得，这茫茫的队伍虽然人多，但是都是各方政要，随身带着的高手不在少数，再者青羽卫是什么角色，那是陆宁坤用大把的金银和成堆的秘籍烧出来的，从这些官员入境凉州开始，就已经有青羽卫的人暗中盯着了，在万寿山下汇集的档口，怎么能让这么一个小混子混进队伍里来。
“老头你别管我怎么来的，你这孙女我想娶回家做媳妇，你看聘礼拿多少合适。”少年面对围着的众人没有半点胆怯，反倒是他身后的老者低着头给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嘿你个小痞子，有段时间没人这么喊老夫了。你不说没关系，老夫权且把你抓起来，等进了成国公府慢慢拷问。”凤谦示意二儿子凤衍拉住已经按捺不住要上去揍人的凤书南，眼神却撇着已经对众人成包围之势的青羽卫。
少年眼睛一扫已经明白了凤谦的打算，看着越围越多的人群，他喊了声“老安，出招。”身后老头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从袖子里摸出个打造怪异的罐子往地上一摔，“啪”一声一股白粉从罐子里炸了出来。
霎时间众人视野受阻，一片拍衣呼气咒骂之声。当然最响亮的是那句：“小娘子，这亲咱就结下了，回家打扮漂亮了等我去娶你啊。”
等烟尘散去，凤谦等人因为有凤衍在老者摔罐子的时候就把他们护住了，所以仪态都还好，围观众人就没这个运气了，各个灰头土脸的，一看旁人平时都是衣冠楚楚的贵人，现在反而浑身埋汰都想笑，可一想到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就笑不出来了。
凤书南这个时候憋不住说自己老头子：“爷爷，刚刚为什么不让二叔出手抓住那个混小子，我都受欺负了你还不帮我。我回去给我奶奶说，让她好好修理修理你。”说完就回到马车上生闷气了。整个大盛庙堂都知道凤太保虽然在外硬气，但却是个妻管严。
老太太当年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凤谦去梁王府赴了一场风月宴，整晚未归。第二天上朝被老太太闹到了群臣早朝的乾清宫。害得刚刚登基的皇帝暂停早朝，左一个姑姑又一个姑姑保证严惩凤太保才把老太太哄回家，因为凤太保夫人是先皇的亲姐姐——琪娑公主。
当时惠宗皇帝即当今圣上陈适恒的爷爷看凤谦初入庙堂但年少有才就把琪娑公主下嫁给他，这也也是凤谦后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新皇帝劝说亲姑姑期间，凤太保直接躲没影了，惧内水平，可见一斑。
一听凤书南提她奶奶，凤谦一阵心虚，不过太保职位担当，还是挥手打发了围观众人，等青羽卫把有些乱的队伍整理好。凤谦这才上了马车给已经不理自己跟凤衍的孙女解释：“久闻陆宁坤的儿子陆景年生性顽劣，好声色犬马，是大盛朝第一号纨绔子弟，今日一见，还真是有理有据啊。”
“不可能，你说刚刚那个小痞子是陆景年？这不可能。”凤书南满脸不信，虽然她在京城长大，但是陆景年的大名他听过，在她们那个小圈子里，陆景年可是一个话题人物：最成功的纨绔、最俊俏的世子。
流传最广的就是他在凉州复制了京城梁王的府邸，挂牌兰香院，送给了一个为她弹奏《绣户》的青楼女子，这事闹得梁王没少参成国公。如此世子，怎么会是一个乱吃姑娘豆腐的小流氓。
“妮子，有些事情不能简简单单看表面，要综合现有情况去考虑，陆景年从不在政坛露面，所以今天围观的众人都不认识，但是青羽卫肯定认识，你看今天从事发到他们逃逸，青羽卫只是过了过场，抓一个小瘪三何等容易，他们就放任这个事情这么了了。也没有给老头子我一个明白交代。除开这些不说，你二叔肯定不会平白无故阻止你教训一个小痞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威胁到你了。在陆宁坤这个地方，有谁可以让青羽卫不作为，有谁带的人可以让你二叔选择暂避锋芒。”凤谦看了看凤衍。
“书南出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出手阻拦以后再去探寻，这股压力就消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子身后的那个老人，但是能给我压力而且在我面前气机隐藏自如的人，修为在我之上。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出手，书南会受伤。”凤衍眉头紧皱，骑马缓行。
“陆景年你等着，我非要去万寿山庄会一会你这个二世祖。”凤书南揪了揪车棚门帘恨恨道。她也不知道怎么讨这个公道，但是就她爷爷的做法，好像这是都不了了之了。
“小妮子别生气，爷爷怎么都是堂堂一品顾命大臣，这小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吃我孙女豆腐，爷爷给你教训他。”凤谦一边看着凤书南一边小心翼翼得说，他可是怕他这个犟孙女在他夫人那里说点什么。
“陆景年，看来整个大盛都误解你了呦。”安抚好凤书南，凤谦斜靠车棚眯着眼睛想，“不过这一趟凉州之行有点意思。”
距他们横向五里地的地方是座天然小石山，因为地势不好，这边鲜有人过往，已经不在队伍范围里了。一老一少在这里停下脚步，少年可没管凤谦他们怎么想，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望着旁边一如既往跟在身侧的老头：“老安，你改造的这个白粉散逃跑还真有用，青城山那个牛鼻子老道要知道你把他炼丹的东西做成这个得被你气死。”
被称作老安的老者一脸憨笑：“少爷最近劳累多，要多歇歇。”少年都气喘吁吁了，老安反而气息稳稳。
“没关系，不过那个老头子应该是知道我是谁了。本来我爹过寿我还不想跟这帮虚伪至极的人见面，这次就开个头吧。”凤谦果然人老成精，这少年正是成国公世子陆景年。
“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这次没吱声偷跑出来给我爹准备礼物，回去备不住会被我爹罚。”陆景年坐了会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就朝万寿山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全天下只有他跟老安知道的一个上山密道。规矩对万寿山庄放养长大的他来说，就是用来践踏的。
悠悠走了两步的陆景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老安意犹未尽得说：“老安你不知道，这小娘子，是真的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