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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城

山路崎岖,百姓们叫苦不迭。值此深夜,深山密林之中,恐有豺狼虎豹出没,因此郭靖不敢让众人停下歇息,只叫军士们执火把行于两侧,使野兽不敢近前。好容易熬至黎明,才吩咐寻个开阔处休息整顿。

走了一夜,众人俱是累得狠了,有心大的倒头便睡,更多的却是哭哭啼啼,涕泗横流。前些年鞑子在川内大肆屠戮,蜀人横遭劫难;好容易盼来几年太平日子,谁料到烽烟又起?有福气的,扶老携幼,一家子囫囵儿得了性命,虽是悲苦,好歹拢在一处痛哭一场,便也罢了;那只身逃出来的,失妻丧子,两泪涟涟,凄凄惨惨一人独坐,浑不知余生有何指望。

何处是国?何以为家?

郭靖虽是内功浑厚,昨夜奋战到底消耗不小,此刻也有些倦意。见诸事安排妥当,便席地而坐,合了会眼。昏昏沉沉之间忽闻一声啼哭,顿从浅眠中惊醒。只见慕容复盘腿坐在自己身侧,茫然的睁着双眼,似乎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膝头嚎啕大哭的小娃娃。

“真是个孩子!”郭靖见这副光景,不由摇头笑道。

慕容复只道他说怀中这小女娃,揉着眼点点头:“是呀。许是想吃些东西呢。”他生得高挑英俊,就连方才瞌睡时也是腰杆笔直,只微微垂着头,一副稳重模样;此刻却露出这副懵懂情态,叫人没来由生出几分怜惜。郭靖笑着在他鼻梁上捏一把,起身道:“等着,我去讨要些饭食来。”

两人将讨来的半块胡饼用水泡发,喂过孩子。郭靖见日头渐升,吩咐启程。百姓们稍加整顿,行进速度大增。赶在傍晚时分,终于抵达城下。

守军见这批人军民混合,戒心大起。原来蒙古人有一战术,驱民先行,为的是逼敌军手软,不能放箭。一旦对方军心动摇,便以铁骑精兵攻之,屡试不爽。宋军在这毒辣计策中吃亏不止一次,自然提防。见队伍渐进,忙差人上报,同时喊话不许再进。

见城头架起弓弩,郭靖忙吩咐军民后撤,而后运起内力对城头喊话,要见王坚将军。守城军士半信半疑,不敢私自做主。

不多时来了一位大将,铁塔也似身板,端的是条大汉。天色将晚,双方看不清面目,便垂了吊篮下来,要为头者上城答话。

慕容复随众人站在城下百步开外,对楼上状况既看不清也听不着,只得耐着性子候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城上传下话来,请慕容公子上楼答话。他怠懒坐那竹筐,便将孩子交给欧阳锋,运起轻功,急速进了几步,足尖轻点,一翻身轻轻巧巧跃上城头。那为首的汉子看清他面目,嗤笑一声,吩咐引去见大帅。

郭靖早年与王坚结识,多蒙他传授了些领兵布阵的本事。虽未正式拜师,却有师徒情分。此刻郭靖答完话出得堂来,见士卒们引着慕容复正要进门,忙拦住他,道:“你这外衣脏了,换我的罢。”他惟愿这两人一见如故,不出任何差错,因此倒比两位当事人还要心细。慕容复知他心意,也不推辞,换下外套,清清嗓子,这才端着步子进了厅堂。两旁将士方才听郭靖言辞之间对这人大有褒义,此刻齐刷刷转头打量。见不过一年轻后生,俱有些不以为然。

为首老将目光炯炯,苍髯皓首,与郭靖一路上对王坚的描述如出一辙。慕容复心下了然,朝向上座道句参见,行过一礼,不卑不亢垂手而立。

王坚盘问了些昨夜战况,慕容复一一作答。王坚见他对答如流,毫不心虚,提了嗓门道:“年轻人,你这些花花肠子,不要拿到老夫面前来。”他板起脸来,失了一开始那两分慈意,生了些虎老雄心在的威风。

“将军要问什么?在下必当知无不言。”

慕容复一脸坦然,王坚见状,与副将张珏耳语几句,随后挥手示意左右回避。张珏沉了脸色,没好气的踢开帐门,握着腰间剑柄大步拐了出去。众人俱随其后散了。

帐内只剩两人,慕容复坦然拱手道:“将军猜的不错,青居城确非为蒙古人所破。”

“是武宗昌献城?”

“武将军已然战死。”

王坚闻言长叹一声,闭目不语。半晌,才道:“靖儿撒谎,是你所教。”

“果然瞒不过前辈眼睛。”慕容复微微颔首,面上波澜不惊:“在下只恐乱了军心,别无他意。万般无奈出此下策,望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请坐。”

“谢将军。”

落座时慕容复习惯性的去理袍角,伸出手去又堪堪止住了。方才郭靖唤他进帐时,见那衣物肮脏,便脱了外套与他换下。这一身短打,没甚么好撩,倒有些叫人不习惯。这小动作自是逃不过王坚眼睛。他与郭靖相识多年,见他今日回话不似平日直爽,开口必思虑再三,一眼便能瞧出在说谎。这谎撒得高明,背后断然有人指导。再见这年青公子能言会道,且两人好到穿一身外衣,自然起疑,便诈他一诈。不想慕容复毫不隐瞒,王坚倒对这青年生出几分好感来。

“慕—容—复,对吧?”王坚花了些力气回想郭靖所言:“家住何方,师承何处?”

“小子姑苏人,世居燕子坞。”慕容复摸不准这位王将军脾性,且值此多事之秋,恐多言多错,便将慕容氏世代风光抹去不提,只捻了不打紧的说:“家父生前教过几个字。”

“过谦了,慕容公子。”老将军捻着胡须,眯着眼打量一番眼前这位标致俊秀的青年男子:“即是靖儿的朋友,老夫也相信你的人品。只是你想着隐瞒事实以稳固军心——实不相瞒,此举徒惹他人起疑罢了。”

“若非有宵小暗中内外勾结,青居城三千勇士,却不是好糊弄的。即便果真不敌导致失守,又怎会剩下好些军士来投钓鱼城?分明谎话。罢了,你说说昨夜之事。”

“将军教训的是,晚辈实不该自作聪明。”慕容复似是有些羞惭,略低了头答道:“昨夜城破之时,晚辈曾于城门处查看,见拉吊桥所用铁索俱被砍断,断口平滑,分明一击所致。此人必定有千斤之力。且武将军背刺而亡,极可能是亲信下手。”

王坚沉吟半晌,道:“如此说来,此人未必不在城外。”

“极有可能。将军是要将城外军民一一排查么?”

“依你所见呢?”

“依晚辈所见,此刻排查收效甚小,难以断定。武将军的亲兵之中,又兼力大无穷,能有几个?索性佯装不知,将人放进城来,暗中监视,待其露出破绽,再来个瓮中捉鳖——将军以为如何?”

“小公子,你当我老迈了,任你摆弄?”王坚佯装严肃,话中却带笑意:“我知道,你这小子怕我拒收百姓,变着法子捻好的说。也罢,时候不早,去歇息一会吧。我早已命人开了城门啦!你与靖儿好好睡一觉,明日升帐议事,再做详谈。”

慕容复起身告退,却听身后又悠悠问道:“慕容公子,可有心从军么?”

门户半开,冷风直往里灌。慕容复松手落上帐门,回身答话:“晚辈自然愿为国效力。”他早在路上便想,此刻失了慕容氏世代根基,身旁更无心腹相助,于此乱世中唯有从军掌权,于两国间辗转周旋,方可求得一丝复国之机。此时被问及此事,正中下怀。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强压住心头热切,慕容复上前一步,拱手道:“值此两国交战之际,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晚辈不才,愿听将军驱使。”言语之间,已比先前多了几分殷勤。

“如此甚好。”王坚按按额头,道:“具体职位,我也不好即刻许你。”他见这青年聪慧,兼昨夜也算立下军功,有心往高了提拔,又担心众人异议。索性这后生愿意从军,不似郭靖等江湖人士般去留随心,便也不拘这几日。“先好生歇上几日,养养元气罢。”

“晚辈告辞。”慕容复再次告退,出门叫冷风一吹,顿觉凛冽刺骨,右腿尤其难受。一抬头只见郭靖在外头候着,背着手站的笔直。这人身上随意套了件不大合体的军服,寒风中显得煞是单薄。听见他出门,转身迎上前来。

“张将军叫军士打点了一间屋子,我带你过去。今晚咱俩要挤一间屋。”

慕容复挑了眉头,“怎的不加件衣服再来。”说话间在他手上握一把,倒比自己还热乎,便也不再多言。

郭靖觉着他指尖冰凉,便反握住给他搓了几搓,道:“我向来不怎么畏寒。张将军说了,匆忙之间,有些缺东少西的,请贵公子海涵。”慕容复笑着松开手去,道:“他恼着呢,你替他说好话是真。”

两人说话间已至卧房。欧阳锋已在床上睡熟了,那孩子躺在床边,包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见到有人进来,欢喜的咿咿呀呀直叫唤,扭着身子,差点滚下床来。

郭靖忙上前一步抱起,道:“我叫他们去寻这娃娃的父母亲,却怎么放在这里?”便唤了方才接手的军士们来。原来难民们已挤在临时帐篷里歇下,一户户问过去时,多半已睡着了,是以一时间也不好寻找。

“放这倒没什么,只恐她爹爹妈妈着急喏。”慕容复捏捏她的小脸,见郭靖两面为难,便出主意道:“哎,便留一宿,想也无妨。明早便差人去寻便是。”

郭靖见他浑不在意,也别无他法,张罗着打了地铺,抖开两床被褥,正欲把孩子放中间,又想起一件事来:“慕容,你睡觉打鼾么?”

慕容复正宽衣解带,倒叫这一句问住了:“这……我却不知。”他难得与人共寝,因此也从没人提起过这些私事。

“我睡熟了有些鼾声,怕吵醒这孩子。”郭靖想了想:“算了,还是随我睡一头。你看着可不大会照顾。”便将襁褓放在枕边,轻轻拍打着,哄她入睡。那孩子本也倦了,没一会儿便合了眼。郭靖越瞧她越可爱,又想起家里两个男孩来。

此处条件简陋,慕容复见木架上放了面盆杯具等物,便出去打了些水,随意洗漱一番。扭头见这铁血汉子照顾起孩子来这般轻巧,不由打趣道:“郭兄于此道上这般熟练,想必是儿女绕膝,常享天伦的了?”

郭靖闻言转过脸来,昏沉烛火之下面容仿佛更柔和了些,不似平日里的方正线条、浓眉俊眼,倒更像个小心翼翼呵护儿女的父亲。慕容复见状一怔,心道:“这位郭兄膝下若真有位千金,定是护得周全无比。”他自幼虽是锦衣玉食,然于父母面前却从未见过这般神色,此刻竟有些生了羡意,只不自知。

“不错。”郭靖忆起孩子,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爱怜。听对面半晌不语,抬眼望去。却见慕容复解了发冠,脱了外衣,孤孤清清站在暗处,定定的望着自己。光线黯淡,略有些看不清面目,那双眼眸却似两汪泉水般清亮明晰,似喜似忧,甚是动人。郭靖一时看得痴了。半晌回过神来,心道:“七公曾说过,世间好剑,以“飘渺深邃,清沥如泉”者为上上品,观之如临深渊。又说剑气与人同。我向来不知何意,今日好像有些想通了似的。”又想起昨夜城头所见,心道:“他是把开了鞘的,锋利得很。”

两人各怀心事,怔忡之间,郭靖怀中掉下一个包裹来,却是十余年前于铁掌峰上取得的武穆遗书。他将此书看得极重,一路上贴身放在护心软甲内,此时衣甲半解,径自滚落在地,唬得他忙双手去捧。此次将书带到,本欲献与王坚,但见面时却犯了踟蹰:“值此国难关头,人心难测。瞧着个个都是朋友兄弟,却不知人家背后的勾当。武穆遗书事关重大,还是迟些再交出来。王老前辈虽是忠肝义胆,然今夜他身边人多眼杂,难保被有心人瞧见了,偷去在蒙古人面前献宝,叫他们学了这武功阵法,却苦了我大宋儿郎!”因此一时并未献上。此刻想起欧阳锋也曾打过这书主意,连忙拾起书压在枕下。

慕容复见他动作迅敏,似乎不愿叫人瞧见此物,便挪开双眼,整整衣袖道:“郭兄,我打了水在架子上,擦一擦手脸再睡罢。”

郭靖倒并未想过防他,只想着明日避开欧阳锋再给他看不迟。两人洗漱完毕,分头躺下。郭靖向来心大,不装事,倒头便睡。慕容复想着这两日见闻,又忆起从前那些家国之思,望着窗外明月,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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