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一月的一夜，弘历正在行宫书房中察看岳钟琪平定西藏的折子，忞皇贵妃荟蔚、娴妃如懿陪伴在侧；令妃魏嬿婉则轻抚月琴，将新学的彝家小曲轻巧拨动，慢慢奏来；而舒妃意欢则临灯对花，伏在案上，将弘历的御诗一首首工整抄录。
魏嬿婉停了手中的弹奏，笑意吟吟道：“舒妃姐姐，其实皇上的御诗已经收录成册，你又何必那么辛苦，再一首首抄录呢？”
意欢头也不抬，只专注道：“手抄便是心念，自然是不一样的。”
如懿轻笑道：“舒妃可以把皇上的每一首御诗都熟读成诵，也是她喜欢极了的缘故。”
荟蔚淡淡道：“若不是爱皇上，万万做不到这般地步。”
弘历合上折子，抬首笑道：“皇贵妃与娴妃不说，朕却不知道。”
如懿含笑：“若事事做了都只为皇上知道，那便是有意为之，而非真心了。”
弘历看向意欢的眼神里满盈几分赞许：“舒妃，对着灯火写字久了眼睛累，你歇一歇吧，把朕的桑菊茶拿一盏去喝，可以明目清神的。”
意欢略答应一声，才站起身，不觉有些晕眩，身子微微一晃，幸好扶住了身前的紫檀梅花枝长案，才没有摔下去。
荟蔚眸里流转一缕暗光，似是关心道：“舒妃这是怎么了？”
弘历立刻起身过来，伸手拂过她的额，关切道：“好好儿的怎么头晕了？”
荷惜伺候在意欢身边，担忧不已：“这几日小主一直头晕不适，昨日贪新鲜吃了半个贡梨，结果吐了半夜。”
魏嬿婉怔了一怔，不自禁地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弘历不假思索，立刻道：“当然不会！”
意欢对弘历的斩钉截铁颇有些意外，讪讪地垂下脸。荟蔚、如懿皆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弘历是答得太急了，便若无其事地问：“月事可准确么？有没有传太医来看过？”
意欢满脸晕红，有些不好意思：“臣妾的月事一直不准，两三个月未有信期也是常事。”
荷惜掰着指头道：“可不是。左右主儿也已经两个多月未曾有月信了。”她忽然欢喜起来，“奴婢听说有喜的人就会头晕不适，主儿看着却像呢。”
魏嬿婉看着荷惜的喜悦，秀眸闪过一丝失落。荟蔚拉着她的手，想要给予她安慰，正色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传太医来瞧瞧吧。”
这一语提醒了众人，弘历沉声道：“李玉，急召齐汝前来，替舒妃瞧瞧。”
李玉当下回道：“正巧呢。这个时候齐太医要来给皇上请平安脉，这会儿正候在外头。”
说罢，李玉便引了齐汝进来，为意欢请过脉后，齐汝的神色便有些惊疑不定，只是一味沉吟。弘历显然有些焦灼：“舒妃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汝忙起身，毕恭毕敬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舒妃娘娘的脉象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呢。”他虽是道贺，口中却无格外欢喜的口吻，只是以惴惴不安的目光去探询弘历的反应。
行宫的殿外种了成片的翠竹，如今寒夜里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心头。
弘历的唇边有一抹薄薄的笑意，带着一丝矜持，简短道：“甚好。”
这句话过于简短，荟蔚无法揣测弘历的意思，只好脸上浮现雍容宽和的笑意：“是啊，恭喜皇上和舒妃了。”
意欢久久怔在原地，一时还不能相信，听荟蔚这般恭喜，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滴清泪却先涌了出来。她轻声道：“盼了这么些年…”话未完，自己亦哽咽了，只得掩了绢子，且喜且泪。
弘历不意她高兴至此，但还是柔声道：“别哭，别哭。这是喜事。你若这样激动，反而伤了身子。”
荟蔚见魏嬿婉痴痴地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是感伤自己久久无子之事，便对意欢道：“从前木兰秋狩，舒妃你总能陪着皇上去跑一圈，如今可再不能了吧。好好儿养着身子要紧。”
她看一眼魏嬿婉，向弘历道：“皇上，这些日子舒妃得好好儿养着，怕是不能总侍奉在侧了。令妃，一切便多劳烦你了。”
魏嬿婉低低答了声“是”，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许，便道：“舒妃姐姐要好好儿保养身子呢，头一胎得格外当心才好。”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着意欢的肚子，满脸艳羡，“还是姐姐的福气好，妹妹便也沾一沾喜气吧！”
意欢低头含羞一笑，按住魏嬿婉的手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多谢妹妹。但愿妹妹也早日心愿得偿。”
弘历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得如四月里和暖的风：“舒妃，你既有孕，那朕赏你的坐胎药以后便不要喝了。”他一顿，“许是你一直喝得勤，苍天眷顾，终于遂了心愿。”
意欢小心地侧身坐下，珍重地抚着小腹：“说来惭愧，臣妾喝了那么些年坐胎药，总以为没了指望，所以这一两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
“这次出宫以来，皇上一直无须臣妾陪伴，这身孕怕还是在宫里的时候便结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几次耽搁着没喝了，谁知竟有了！”
齐汝忙赔笑道：“那坐胎药本是强壮了底子有助于怀孕的。小主的体质虚寒，再加上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紧张，反而不易受孕。”
“如今底子调理得壮健了，心思又松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无前些年那么多坐胎药喝下去调理，也不能说有孕便有孕了。”
意欢连连颔首，恳切道：“齐太医说得是。只是这般说来，宫中还是纯妃与嘉嫔的身子最好，所以才子嗣连绵。”
齐汝道：“纯妃一向身子壮健，而嘉嫔出身玉氏，自小以人参滋补，体质格外温厚，所以有所不同。”
意欢笑靥微生，信任地望着齐汝道：“那本宫以后的调理补养，都得问问齐太医了。”
齐汝诺诺答应。弘历温声嘱咐道：“齐汝是太医院的国手，资历又深。你若喜欢，朕便指了他来照顾你便是。”
意欢眉眼盈盈，如一汪含情春水，有无限情深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弘历嘱咐了几句，荟蔚亦道：“幸好御驾很快就要回宫了，但还有几日在路上。皇上，臣妾和娴妃还是陪舒妃回她阁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么才好。”
魏嬿婉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姐姐回去。”
弘历颔首道：“那一切便有劳皇贵妃了。”
—未完—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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