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声音，而是……司徒璟瑶的声音。她强自镇定，抬脚跨进门里，望着柳肃言忽然计上心头，想试一试。一挥手将殿内灯光尽数拂灭。
证明完毕，这是问心的梦境结界。真没想到，那地牢的阵法虽然困住了她，却没困住问心这等极具灵性的法器。而问心这做的……实在是太给力了！
殿内漆黑一片，她在玉榻后面扶着柳肃言的肩头，一只手在他脸上温柔地勾划，低头在他耳边无比妖娆地笑道：“师尊，你难道不想看看徒儿现在的样子吗？”
下一刻，她便出现在了柳肃言怀里，妖艳的紫瞳看着柳肃言，纤长的手指还在那张白玉一般的脸上温柔地调【戏。
柳肃言一下推开她，看她滚进了黑暗里，蜷腿缩到玉榻的一侧角上，抱着头喃喃道：“不可能的，她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
空荡荡的房里，四面八方传来笑声，那笑声道：“徒儿成现在这副模样，全拜师尊所赐。师尊以为如何？”
声音如涟漪般扩散，头顶上嗡嗡作响，杀伐撕裂的惨叫声又一波接一波袭来。
“哥哥，为什么不救我？”
“是你，是你害了我们，是你杀了我们！”
“救我呀，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
这其中有一个突兀的声音，不断提醒他道：“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
他抱着头，无法忍受地大叫一声，竟然低声呜咽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林意欢又念了一次诀咒，四周野鬼更加躁动不安，声响大作。她隐在黑暗里，声音时而妩媚时而凌厉，叫道：“师尊，师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疾冲而下，一把拽开柳肃言抱着头的双手，一张如鬼似妖的脸映进他瞳孔，林意欢捏着他手腕，疯狂大笑道：“师尊，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你不敢看？”一张癫狂的笑脸迅速崩塌，“你为什么不敢看？你凭什么！”
柳肃言挣扎着被她捏住的双手，紧紧闭着眼睛，大喊：“我不看，我不看……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走开，走开，走开！”
门外忽然一阵扣扣的声音，有人朝里喊道：“柳师弟，柳师弟……你不答应我可进来了啊！”
正是上官肃心。
林意欢眼神一凛，回头不耐道：“早不来，偏偏要到这时候来扫我的兴。”闪身退了。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地面上拖进一道长长的黑影，上官肃心边往进走边说：“我就担心你过来看看，还真出事儿了。”
柳肃言还蜷在玉榻上，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觉察他走过来，又连连缩退，边退边打，哽咽着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别过来，走开走开！”
上官肃心上去就箍住他，也不管他如何挣扎，只哄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是你，别怕了，他们都走了，真的走了，全都走了。”使了个火诀，打出去又把殿里的灯全都点亮。
林意欢顶着司徒璟瑶的脸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大惊道：“师尊怎么了？”
上官肃心抱着柳肃言，转过来看着“司徒璟瑶”，措了一下词，点头哈哈道：“这个啊，你……那个，你师尊他……”
柳肃言在他臂弯里颤颤栗栗地喘气，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林意欢，哑声道：“滚。”
刚才柳肃言是真的给林意欢折腾狠了，又叫又喊的，这会儿基本上发不出声音了。他那一声只是嘴唇翕动，林意欢面上保持着焦急万分，心里无比愉悦--临死前再来送他份大礼，拉不了他做垫背一块上路，好歹能叫他后半生不得安稳，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也没去注意他说了什么话。上官肃心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啧了一声，回头道：“我给人家说说，省得以后灯灭了我又不在没人帮你点，你又不会。再说了，怕黑又不丢人……”
话音未落，柳肃言怒吼道：“滚！”
响彻云霄。柳肃言脑门上的青筋都竖了起来，一张脸又紫又白，完全没有血色。
林意欢都被他这一吼惊得愣住了。柳肃言这两年长出息了，竟然还学会吼人“滚”了。行啊，能耐了啊，老子这就走！
当即转身就走，身后上官肃心还在不停数落柳肃言。
“啊！”林意欢一下弹坐起来，脑袋前倾刚好就磕在了一道铁棍上，上面印着咒文，挨上去就开始滋滋作响，仿佛是在烤肉，害得她痛叫。她一下缩回来，揉着额头上烧焦的疤，瘪着嘴大骂郑肃寂黑心。
地牢里黄金灿烂，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揉了一阵额头就揉不动了，干脆躺在地上等伤口自己好。躺了没一会儿，顶上又轧轧响起来，一道三四人宽的裂缝打开来，外面清冷暗淡的光投【射下来。
其实是林意欢在地牢里待的久了，看惯了明亮暖色调的黄光，适应不了外面的光，才会觉得清冷暗淡。之所以她觉得这光清冷暗淡，是因为天亮了。此时正值清晨。
外面一人中声道：“把这畜生给我拿上来！”
不消说，就是郑肃寂了。林意欢就坐在地牢里等着人来拿，万没想到就在她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甚至她不认识的人来抓她上去，开始哼哼小曲儿的时候，一个温柔有度的男声道：“林师妹，走吧。”
来人收了那一圈禁锢之物，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仰头望去，那人面上罩了一层清光，看不真切。伸了手出去，微微一笑道：“大师兄，走吧。”
桐花焚炉场今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三十六宫宫主能来的都来了，哪怕是选徒大会也没热闹到这种地步。
林意欢被混元网上抽出来的网丝绑在一根三人合抱的红漆铁柱上，始终半眯着眼睛面上涵着笑。
对面澧泉殿前，郑肃寂在一条一条罗列她的罪状，第一条竟然还是杀害慧音师太，打伤紫阳宫弟子。
她微笑不语，左右她是魔，在这些修仙之人眼里，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不过是临死前再多给她加几条罪名，拿她作替罪羊罢了。只是郑肃寂对于柳肃言之事只字未提，倒有点儿叫她失望了。那可是她回擎顶山的一大壮举啊！
还有一大壮举，便是她捏了郑肃寂的把柄，把他当猴耍了一个下午。
罗列完她的罪状，郑肃寂道：“除魔，卫道！”
底下人跟随他，振剑高呼：“除魔，卫道！”
郑肃寂结印念起咒文，绑在林意欢身上的混元网丝逐渐缠紧，丝丝缠进血肉里，血痕交错。身后那根红漆铁柱霎时奇烫无比，柱中燃烧之火绝非凡火，烙得她背上的皮【肉滋滋急响，一股焦糊的味道很快飘散开来。
众人掩鼻挥手，一片嫌恶之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咳嗽格格不入道：“等等！”
林意欢强忍住到嘴边的喊叫声，抬眼望去，却看见柳肃言一边咳嗽一边向郑肃寂伸出一手道：“掌门师兄再等等，肃言有话要问她。”
话音刚落，场中央一阵白光炸裂，黑烟徐徐飘起，场上离得近的弟子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呻【吟，一道纤细的人影一振衣裳下摆从黑烟里走出来，嗤笑道：“也不过如此嘛。”
原来，林意欢方才在地牢里搭上司徒璟瑶的手时，司徒璟瑶捏了捏她的手，送了她一样东西--一个小刀片。混元网不惧水火，却未必扛得住刀割。她那会儿趁着郑肃寂在上面啰嗦，一道一道地割那些混元网丝，差不多割开后，感觉周身魔气翻涌，一运转果然炸开了一大片。
然而，她高兴得过早了，刚出那阵黑烟，腿一软单膝跪下去，吐出来一口黑血。
这怎么行？死也不能死在这儿啊。何况柳肃言就在眼前了，死也得先让他下去开路。
林意欢心念急转，随口念了个诀咒，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反正她现在只想能召来点儿有用的东西，助她一臂之力。
一道银光急闪飞驰过来，落入她手里。她拿起来一看，瞳孔骤缩。
这不是她入瑶华宫之前被柳肃言折断的那把宝贝佩剑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是听到她召唤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儿。
林意欢对这把昔日英年早逝的佩剑记忆如此深刻，并不是因为这把剑是灵力非常的法器，而是因为这把剑长相独特。这剑原本是她游荡到一个刚打完仗的战场上拾到的，当时她就看上了这把剑上正反两面雕刻着一男一女，男的清雅，女的潇洒。
不过，眼下也没那么多时间给她细细斟酌这把剑的事情了，郑肃寂若是拔剑打下来，她今天肯定是要交代了。情急之下，挥剑挡了几个弟子的招式，腾地起来越过他们头顶，举剑朝柳肃言心口刺过去。
剑刃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从柳肃言胸膛穿透过去，鲜活的红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柳肃言只微微一颤，定住身形后，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看着她，轻声道：“师尊相信你！”
她怔了一瞬，忽然手在剑柄上一转又将剑身往他血肉里按进半寸，冷笑一声，咬牙道：“可我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