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鳞决

第五十二章 窗边是非2

作者:清荷雨殇 字数:3940 时间:2019-05-02 11:02

  

郑肃寂寓意不明地侧眼过来,她嗤嗤发笑,端着那碗粥边走边惋惜道:“可是师尊很喜欢的呢。”过去在一张小几旁坐下,悠闲地吃起粥来。

屋里空气凝滞,细细的粉尘缓缓流动,只差点火随时都能爆开来。郑肃寂垂手而立,指骨在袖下喀喀作响,忍却许久,听她提到柳肃言,再无可忍,只是耽于她手中握有自己的把柄,又怕对柳肃言不利,忍气吞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意欢只顾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粥,半晌后,忽然惊呼道:“噢,原来是师伯今日和弟子约好了的。”

她并未解答郑肃寂那一问,反而故意驴头不对马嘴答了个别的。郑肃寂垂在袖中的手喀的一声断响,圆眼怒睁:“你……”

他怒极反而无话,只是从袖中划出个事物。那是一面青铜色的古朴宝镜,通体呈青黑色,此时他灵力灌输,那镜面仿佛拨开封尘,正泛起翡翠样的光芒。正是供在雏凤宫的那面能识辨妖魔鬼怪的宝镜,千面。

林意欢含着一口粥,只瞥了千面一眼,便道:“千面啊,我在它面前晃过很多回了。诶?多少回来着?……唉,次数多记不清了。不过师伯要是想用千面来试我,那可大错特错了!”

“那可大错特错了”一句声音陡然拔高,说到“了”字时,她已瞬间到了郑肃寂面前,背后的手上稳稳地拿着那碗粥,一边眼不错珠地盯着他看,一边把粥从身后拿出来继续吃,含了满嘴的粥,道:“师伯这么晚还赖在我一个女弟子的房里,不大好吧。”

郑肃寂看着她,怒火中烧,闭了闭眼睛,又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意欢刮着碗底的残粥,哧溜哧溜地喝完,长出一口气,身心通畅,从郑肃寂手里拿来千面照了照,移开千面的瞬间,将她成魔时的样子化出来,皱眉道:“我嘴角怎么还留了些。”抬手便将嘴角的饭汁擦了,红衣青发瞬息退散。

郑肃寂猝然睁眼,大为震惊,颤动的嘴唇却不知为何没有启开。林意欢一手端着粥碗,转身冷笑道:“我当然不想做什么,只不过如若不是师尊当初将我打入封洞,我现在不过泛泛之辈,哪里会有今天。弟子心中一片赤诚,前来报师尊恩情,倒教掌门师伯说的我如此不堪。”

郑肃寂的手已经按在身侧佩剑上,林意欢侧眼看见,冷冷道:“我劝师伯最好不要拔剑,否则一会儿说起来,我怕师伯很难解释得清楚。还有,我的身份,师伯尽可与旁人去说,只要他们肯信您。当然了,作为交换,我也会从师尊那儿拿样东西过来。至于方法……我想师伯应该不会舍得吧?”

林意欢缓缓转身向郑肃寂,玩味地直视他的眼睛。他手里的剑已经拨出半寸,身后噔噔的脚步声一直到门口突然刹住,一人道:“林师妹……掌、掌门师伯。”

林意欢道:“掌门师伯,大师兄要来教授弟子这两年落下的功法,您该知道的,一旦落下,就很难补得上了--大师兄!”挥手朝司徒璟瑶走过去,走至司徒璟瑶面前又回头望了郑肃寂一眼,满是“你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的神情,扭头便推着司徒璟瑶的两个肩膀,一叠声道,“走了走了走了,大师兄我们赶紧开始吧!”

当年柳肃言落下了她,所以再多补过于她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她心中已然认定在封洞受尽苦楚,成了那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柳肃言的错,所以,她就要一样一样地还回去。郑肃寂在屋里静立许久,忽然面目狰狞神色变幻:“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一个小丫头而已,她既然敢做,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你还在等什么?杀呀,杀了她,啊哈哈哈哈,杀了她,杀了她!”

林意欢其实对补课并没有多大兴趣,然而与她的“没有多大兴趣”相对的正是司徒璟瑶的无限耐心。好在,这几日一个柳肃言一个吴景轩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一整天恨不得昼夜不舍掰成好几份来过,白天守着柳肃言,眼下耐心地指导完林意欢,又忙不迭地往清霜宫跑。

林意欢跟着过去,刚走到天字房门口,听见屋里又吼又叫又哭又喊,她和司徒璟瑶几乎是同时举手扶额,心中无奈地摇头。

刚从门里进去,就看见个人被布条缠得粽子一样地躺在床上,脸憋的忽红忽白,还在坚持不懈地屈膝伸腿屈膝伸腿做反抗。他床边还站着一人,一脚踩着他,使劲拽着布条一头把他全身又往紧一勒,打了个死结,警告道:“吴景轩,你趁早给我死心吧,你那个师尊,他现在是想要你的命,不是那时候陪你小孩过家家。你这几天就好好待你房里,你什么时候脑子不糊涂想清楚了,我就什么时候放开你。”连连嘘喘,抬手去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除了上官肃心还能是谁?

吴景轩不停大叫,挣扎得更起劲了,昂起头就要去咬上官肃心抓着布头的那只手,无奈上官肃心捆他捆得太过结实,他努力了半天勉强把头撑起来却连上官肃心的衣角都够不着。他撑了一阵终于撑不住了,睡倒在床上也不挣扎了,两只眼睛盯着房梁,红了起来。

须臾,他哭道:“师伯,你们能不能别管我。”

“……”

“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上官肃心的脸一瞬间五彩纷呈,一掌拍在吴景轩胸口:“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师尊是人,走了你就要死要活,清霜宫擎顶山这么多人,别的人就不是人了吗?”吼完又把刚才费力绑上的布条松开了,坐在床边上生闷气。

吴景轩两只红眼睛望着上官肃心,忽然坐起来扑到上官肃心背上,抱着上官肃心哭得稀里哗啦,连声叫嚷着:“师伯,师伯,我心里难受,真难受。”

上官肃心哄他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大小道理说了一堆,引经据典的,林意欢看着无聊又觉得莫名想笑,忍得颇为辛苦。她都不知道,上官肃心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哪里是当初她遇见的那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上官师伯,整个一念经诵佛的上官禅师嘛。

好不容易吴景轩哭累睡着了,上官肃心松了口气,留下司徒璟瑶照顾,叫上林意欢赶紧地逃了。

上官肃心的鸩羽殿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毒虫的数量又翻了几番,恨不得墙面地上都爬上一层的毒虫,TMD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林意欢提着裙子做着她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动作,踮着脚尖给一大堆虫爷们让路。终于一扭两扭地过去找了块落脚的地方,上官肃心嘴闲不住地吹了个口哨,那些毒虫一掉头沙沙沙地又全都爬过来了,有的甚至还从两人的脚面腿上摩摩挲挲地爬过去了。

林意欢呆立当场,动都不敢动。想她成魔之后,修为暴涨,对付个中高手也游刃有余,然而对着这些毒虫,她就只能呆呆站着,恭送虫爷们回宫(chao)了。

满墙满地的毒虫密密麻麻,爬起来刷刷响得有力,弄得人脑仁和眼仁生疼。等它们各自回去后,上官肃心背对那一把椅子,一屁股瘫下去,挺了挺上身,从身后拿出来一把扇子随手扔在眼前的小几上,闭上眼睛终于大为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林意欢“切”了一声,转眼便盯着了那把扇子研究起来。这扇子说普通也普通,寻常的绢布,合住的扇身上点点青墨;说不不普通也的确不普通,扇骨以美玉制成,玉骨上又镂着繁复的咒文。且这扇显有灵气,非是寻常人拿来潇洒的风流扇子,正是柳肃言的那把疾云扇。

怪不得林意欢看柳肃言坐着站着老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敢情是这把疾云扇不见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把疾云扇是怎么丢的?怎么……又到上官肃心手里了?

林意欢把玩着疾云扇,眼睛不时很疑惑地瞥一瞥上官肃心,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伯,我师尊……这把疾云扇,怎么会在你手里呀?”

上官肃心正把身下那张椅子当摇椅舒舒服服地闭眼摇着呢,听她这么一说,眼睛猝然睁得又大又圆,尴尬之色略表于面,支吾道:“那、那当然是……我拿回来的。”

他说到“拿回来”三个字时,声音小若蚊蝇,含糊不清,扭捏作态得仿佛一个闺阁中的姑娘。

原来,当初柳肃言在林府将疾云扇留下并未拿回去。本来“未婚夫”“聘礼”之类,都只不过是戏言罢了,林意欢不当真,柳肃言就更不可能当真了。事后吃顿饭的时间也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谁知竟让人钻了空子,把疾云扇从她二娘手里抢了去。这人是谁,自不必多说就是上官肃心。

天长日久的,林意欢竟然将这事情忘得死死的,如今想起来柳肃言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还要“下聘礼”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想了想,她真的嗤嗤笑起来。

上官肃心听她发笑,以为她是在笑自己,忸怩站起来亏心地摸了摸鼻子。林意欢拿着疾云拍手心,正色道:“师伯,我还是把疾云拿回去还给我师尊吧。”上官肃心一急伸手抓她臂弯,她又道,“那要不然师伯亲自送去也行。”

上官肃心嘿嘿一笑道:“别啊!这可是你师尊的把柄,他要是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我把这扇子往紫阳宫那儿一交,哎,我再宣传宣传……当然不会扯上小欢欢你的。到时候擎顶山上下都知道他的那点儿事儿了,我看他脸往哪儿搁。”

林意欢斜着眼睛看他,僵硬地笑道:“呵,那你自己好好留着吧。”扇子往他胸前一拍,转身走了。

扇子上官肃心要留着就留着吧,反正柳肃言很快也就用不着了是不是。林意欢摆着袖子,飞快地往山下奔。

今天晚上没有月光,昏沉沉的蓝幕下,连光都是昏沉沉的,不暗,但也不明,刚刚能看得清楚路罢了。擎顶山脚下一片死寂,树林里沙沙窣窣,夜猫咕咕地不时叫一两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林意欢正一步不歇地跨步向前,旁里咔嚓一声脆响,树叶簌簌下落,一个黑黑的长条从她眼前扑棱棱地翻了下来,翻转途中还有几滴温热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