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不等扬羽开口,清脆的道:“就这样定了,我会为你找教习的师傅,你想要学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出学资,总归也没几个钱。可只有一样,你要是成不了仇十郎那样赫赫有名的歌者,那你还学个什么劲儿?”
扬羽是想好好学一身本事,可也不过是想到以后能够以乐师的身份赚些钱安身立命,奉养老父。
仇十郎名满上京,固然是自身技艺高超、嗓音天成,可也是因为有欣赏他的达官贵人在背后使力,一朝在梨园众多歌者中脱颖而出、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才这般声名大噪。
他连内教坊的人都不是,而是民间乐师,身份自由的同时原本就比在籍的乐工少了许多机会,怎敢去妄想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仇十郎那样的名家?
这些总还是艺有所成之后的路,人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之所以到现在只学一样笛子,也不过是因为省钱,甚至只是因为笛子要比琴筝等乐器便宜许多!
而今这小娘子说要他成为仇十郎那样的人,她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郭碧玉看着仍旧没反应以来的扬羽,霸道地说道:“你就别管了!”
扬羽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觉得这句话倒是有些熟悉,好像当日在上元夜也听她说过。
“你只管学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可有一样,如果你不能成为上京小有名气的歌者或者乐师,我就……”她想了想,觉得不可以威胁恩人,便道,“那也没事,我还是会对你负责的,做个什么其他行业过活都行,哪怕你一直闲着,我也有能力养得起你,但乐工这一行我肯定不准了。”
扬羽到底还小,郭碧玉的话,他不懂。
她是谁,她是什么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帮他出学资呢?他怎么就成了她来养呢?
好几个为什么他想问出来,可最后搅成了一团儿,让他脑子晕晕的、胀胀的。
“大娘子!大娘子!”雀儿气喘吁吁的沿着城墙边上寻了过来,扬羽看到雀儿,便“呀”了一声,道,“这不是那个……”
雀儿哭喊着道:“大娘子,奴婢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郭碧玉道:“你过来。”
雀儿不明所以,快步奔到郭碧玉面前,郭碧玉道:“你的钱袋给我。”
“大娘子要干嘛?”雀儿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警惕的捂住了腰。
“少废话,给我。”
郭碧玉从雀儿依依不舍的手里一把抢过了钱袋,交到扬羽手中,道:“你去裁缝铺子里求人缝好了再回去,让裁缝帮你再多垫些棉花在里面,倒春寒可厉害着呢!这样也省得你爹爹看见袍子破了又要打你。人家说天欺地,苗不发,父欺子,逃出门,以后长点心眼,别傻不愣登的站那挨揍!”
她又将扬羽的破袍子勉强围在一起,抽了自己斗篷上的穗子绑了一圈儿道:“这不叫不孝,难道你被你爹打坏了就叫孝顺?那以后你被打坏了又有谁伺候你爹爹?有难处就只管找我,我在宣平坊的郭府,你找一个叫玉刚的就行。”
扬羽昏昏然的道:“我知道。”
郭碧玉这才微微放心了,道:“雀儿,咱们走。”
她今日出来的时候长了,也怕露了馅儿,匆匆下了城楼,幸而玉刚伶俐,已经将马车也叫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扬羽这才清醒了过来,觉得好像做梦似的,急忙奔到城墙边上爬上去,看见郭家大娘子粉色的小小的身影在那丫头的陪伴下上了马车,不多时便驶远了。
扬羽晕头胀脑地下了城墙,想着是要听郭大娘子的指点去找个裁缝铺子才对,可又停住了脚步,将那根来自郭碧玉斗篷上的穗子解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揣在了胸前衣襟的最里面。
这样的小娘子竟然也认同了他的天分,还有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心里倏地觉得骄傲了起来——争取到了这位郭家娘子的认可和允诺对他而言就像是打赢了一场大战那样兴奋。
想到这里,扬羽又“啊”了一声,清秀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他原本应该说一句“他能行”,怎么就忘了呢!
还有那么多本该问出口的话,他怎么也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对着早已经看不见郭府马车的长街,眼中弥漫着好奇和困惑,还有些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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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碧玉上了车,就对上了雀儿哀怨的目光。
“咳咳,雀儿,我没有要丢下你不管,不然我干嘛还让玉刚去找你?”
雀儿继续哀怨。
“那个钱袋子的钱,我会还你的。”郭碧玉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让扬羽出了院子的呢!还挺快的。”
雀儿委屈道:“大娘子让我想办法,奴婢这脑子哪有什么办法?想不出来奴婢就想哭,大概是哭的声音太大了,他们父子俩就出来了。奴婢抱着那个坏爹的腿说迷路了,那小孩儿才趁空跑了。”
“做得好。”
雀儿嘴唇动了动,决定不要把她还揍了坏爹几下的事情说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忧的道:“大娘子,夫人会不会发现我们出去了这么久?”
郭碧玉看着雀儿,很认真的道:“会,所以你要记得,因为你自己贪吃走丢了,玉刚找了你好久,所以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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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扬羽的开销,郭碧玉一直是自己来记账的,倒不是斤斤计较——她和上辈子的恩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纯是为了让她自己安心,仿佛上面的数额越大,她的愧疚感会减轻一点儿似的。
可看来看去,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开销,一个月不过几贯钱而已。
她也不敢直接给太多的钱。
郭碧玉能这样掏心挖肺的对待扬羽,完全是因为经过了上辈子,她对扬羽的人品有把握。
扬十指这个人,她却觉得品行很不可靠,不是怕了这穷嗖嗖的、没前途的老乐师,而是担心被他察觉,拿了扬羽当待价而沽货物,这会害了扬羽。
郭碧玉觉得有些烦,她娘亲费氏也觉得有点烦。
李氏正坐在她的对面:“听说大娘子已经跟着大嫂学习管账了?”
费氏摸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意思,叹道:“她那个孩子,怕是一辈子也及不上二娘子了,弟妹请了那么好的老师,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学,一身的土腥气,唉!”
李氏道:“夫子们都是极好的,什么时候大娘子回过性子来,再去学也一样,老师们断不至于计较。”
现在郭碧玉自己的主意越来越大,费氏都不能随便替她做决定,便笑道:“多谢弟妹,我再问问她,这孩子也是真倔,就算是管账,怕也是没个长性,再说,这又哪里是什么正经学业呢?”
李氏柔声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大嫂不必妄自菲薄,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那些历经几代不衰的世家女儿,出嫁前也都要学些管理内务的中馈之道呢!”
费氏目光一闪,心里道:“今个儿这话风怎么转了向了?”
她不言声,李氏又殷殷道:“不然嫁过去做一门宗妇,却只知道两手一摊,什么都不会,怕是嫁妆都打理不好。说起管账,我就想到大嫂连聚时珍那么大的生意都打理得好,管些内务,自然是高来高去、不在话下……”
“弟妹可别捧我!”费氏哈哈大笑起来,“到时候再摔下来我可抗不住!还是我自己个儿先爬下来算了!你说聚时珍,那可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你大伯子在管,他哪会允许我们女人家伸手!”
“不管怎么说,在这方面,大嫂肯定胜过我许多,我看大娘子在跟你学,我就想着借个光,让美玉也跟着碧玉一道,大嫂好好教教她们。”
费氏长长的“哟”了一声,掩唇笑道:“弟妹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她殷勤的为李氏斟了茶汤,道:“要论怎么管家,现成的就有弟妹在这儿,我原本想要碧玉去跟你学的,只是想到弟妹平时主持中馈太忙了,没好意思开这个口,真没想到弟妹还求到我这儿来了,不成不成!”
李氏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大嫂也太谦逊了,我也的确是忙……”
“平日里你做事情把二娘子带在身边儿,二娘子是个聪慧的,耳濡目染的就会了,哪还用特意学?”
费氏才不会吐这个口呢!
开什么玩笑?
想到郭碧玉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来了上京不过几个月就判若两人,费氏就心疼的不行,指不定因为郭皋的身份受过多少明里暗里的白眼!
就因为长房是商户人家,不便于出面掌管郭府中馈,二房就将管家之权也拿走了。
现在反过来却要让二娘子跟着她学管家?
她就跟吃了两大只苍蝇似的,别提有多恶心了。
费氏心里的恶心劲儿还没完,突然觉得好像又有一只苍蝇飞进了嘴里。
毕竟长房不管庶务,哪怕单独一本长房的帐,也没什么好讲的,想必二房觉得费氏会在教郭碧玉管账的时候拿了聚时珍或长房其他店铺的账目来看——二房的手,伸的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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