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皋挺了挺胸膛——看起来是在腆肚子,道:“都已经让齐叟上门赔过礼了,也没有哪家不肯收,小孩子玩闹而已,哪有这样揪着不放的道理?找就找我好了!”
费氏道:“那要不要叫碧玉出来?”
郭皋想了想,他原本早就想让郭碧玉出了祠堂了,全是牌位,又冷冷清清的,万一把囡囡吓着了怎么办?可如今却犯起了嘀咕,道:“不急,等把这个什么锦乡侯世子应付走了,再说。”
“那就听你的。”
虽然这样,到底对方是公侯子弟,不敢轻忽了,两个人都换了极隆重正式的衣服,这才来到了正厅。
李氏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一会儿是怪郭碧玉那晚上得罪了安世子,一会儿又想着若没有这样的事安世子哪会登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的门第,脸色一时间十分微妙,看到郭皋费氏夫妻两个,起身道:“大伯,大嫂。”
她向后张望了一下,有些不悦道:“碧玉呢?”
费氏不紧不慢的道:“碧玉还在祠堂关着呢。锦乡侯世子来郭府,怕也是为了上元节那晚上的事,如果仍是不依不饶的,让他看看咱们家还把这惹祸的胚子关在祠堂,也显得咱们有诚意是不是?”
郭碧玉正在祠堂大扫除,她气呼呼的道:“我干嘛要为了个畜生苦自己啊!”
青燕看了一眼一直在咒骂的郭碧玉,对自己暗道:“大娘子嘴里的‘畜生’一定不会是锦乡侯世子的,一定不是……大娘子只是受刺激了……”
郭碧玉在祠堂有吃有喝,原本只有几个蒲团的冷清地方,在她进来短短十来天以后,又有火盆,又有香炉,连软榻都有。
更不要说吃的玩的,零零散散没少往里拿。
就是没有女则!
几个丫鬟忙碌起来,把这些东西搬的搬,抬的抬,就连地缝里的糕饼渣渣也清扫的一干二净。
因为原本进了祠堂就不许有人伺候,所以郭妈领着四个丫头消灭完了罪证,就都溜走了,只留郭碧玉一个人在里面。
郭碧玉前方是个桌案,已经摆好了几本女则、女训之类的书册,只是书册崭新,若是细看就能看出来怕是一页都没被翻过,她撑着下巴正等的无聊,戳着旁边那个灰不拉擦的兔子灯,就听外面有人打开了门,是李氏那边的郑娘子。
郑娘子虽然施了礼,却仍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请大娘子到正厅去见客。”
“什么客?”郭碧玉对着眼前刚摊开的女则问道。
郑娘子脸色阴了下来,道:“是锦乡侯的世子,大娘子不应该不知道才对,上元节那天您惹了祸,现在世子登门,说是要见大娘子。”
郭碧玉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上了手里的书页,道:“原来郑娘子也知道我惹了祸!所以我才被母亲送进祠堂来思过!郑娘子您是最懂礼数的人了,原来婶母可以发话把我放出去?家里有这样的规矩?”
郑娘子一时语塞。
如果真是按照这样来,家里会乱套,就像二房的主母罚个丫头关柴房,长房发话就给放出来了——这怎么说,也都说不过去。
“郑娘子请回吧,我这样出去,让我怎么见母亲?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儿打母亲的脸面么?”
郭碧玉说完了,就不再看郑娘子,而是又将书页翻开,专心的看起来。
她就不信郑娘子敢拖着她往外走。
郭碧玉说的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压根就不想见到安子鹤。
她不希望郭家再和安子鹤有任何往来!
可没想到安子鹤还是死皮赖脸的缠了上来!
郑娘子失望而去,郭碧玉心烦的直磨牙,想也知道,安子鹤以锦乡侯世子的身份来了郭家,她二叔二婶肯定是将他奉为上宾,使尽全身解数来讨好他!
那畜生惯会花言巧语,说不定她爹爹娘亲都会被他骗了!
这样一想,郭碧玉又好后悔,她应该出去,破坏这场会面。
不知不觉手里的书页都被她扯下来搓成了一团,才又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这回却换成了她母亲费氏身边的叶妈妈。
叶妈妈见到郭碧玉在祠堂里对着书枯坐,急忙道:“大娘子,快点出来,夫人喊你去正厅呢!”
郭碧玉脸上发出光彩来:“快走快走!”
叶妈妈就掩嘴笑道:“这回出去,见了客人以后,可就不用再关祠堂了!这些日子可把我们大娘子闷坏了吧!”
郭碧玉道:“怎么不用了?娘亲喊我不是让我赔罪的吗?赔完了罪,我肯定还是要被关回去的。”
叶妈妈道:“大娘子别怕,老奴看那位安世子啊,是个极温厚良善的小郎君,人也谦和,可不像那种仗势欺人的子弟。安世子进了门还执的晚辈的礼数呢,就连郎君和夫人他都一一见礼了!一点儿也没看不起人的地方!”
郭碧玉心里“咯噔”一声,暗骂道:“这披着人皮的畜生,惯会来这一套!”
她跟着叶妈妈走,不多时就快到中庭了,正厅屋子后面的廊下就听屋里她爹那个粗旷的嗓门道:“安世子真是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安子鹤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说起来也是巧了,小侄的祖母和郭老夫人年岁一般大,过府拜访,哪有不去给老夫人问安的道理。”
郭碧玉抽着嘴角,一股子怒气直冲头脑,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起来,就想着快点拐过去到门口跟他说:她奶奶用不着他看!
没想到一拐过去,就看正厅那一侧的廊下也过来了两个人,却是郑娘子陪着郭美玉。
郭美玉穿着一身簇新的天水碧丝绣的绸面锦袍,乌鸦鸦的头发上别着一对儿精致的点翠蝴蝶,正娉娉婷婷的往这边走。
也不知道是走得急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她脸上微微泛着粉意,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是郑娘子道了一声“大娘子”,她才回过神来,道:“大姐姐。”
郑娘子道:“大娘子到底还是出来了。”
郭碧玉心情正自不高兴呢,冷冷的道:“我能不能从祠堂出来,郑娘子可真是关心的很呢。”她翻了翻眼皮,这才将视线对着郭美玉道:“二妹妹,你来这里是?”
郭美玉走上前几步,道:“我母亲说家中来了贵客,让我过来见客。大姐姐你呢?”
想也知道,李氏心里保不准又存了什么心思,郭碧玉似笑非笑的道:“我当然是来赔罪的呀。不然二妹妹以为,我娘亲要把我放出祠堂来这么容易过二婶这一关吗?”
郭美玉小脸一肃,正色道:“大姐姐,你进了祠堂不是我母亲责罚的,我病才好,母亲就让我去跟伯母替你求情。再说,大姐姐若是遵从礼数,怎么会惹到麻烦?”
“那我还得谢谢二妹妹替我求情了。”郭碧玉懒得和郭美玉在这里纠缠,她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上辈子可怜的人不止她一个,郭美玉也被安子鹤那畜生毁了一辈子。
虽然她跟郭美玉不是一路人,虽然她越来越觉得郭美玉说话不中听,可是如果二婶母真的打起了什么主意,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郭美玉再跳进火坑里啊!
想到这里,她抬步挤到郭美玉前面,快走了几步,抢先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安子鹤在客座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呢,穿着天青飞鹤素缎长袍,头戴玉冠,腰悬玉佩,面目英俊,自有一种从小养出来的从容、温雅的气度在,比起那天夜里更加显得尊贵不凡。
郭碧玉知道他这副皮囊向来能哄人。
这也难怪,锦乡侯府是开国那会祖上就加了封的。
安家的祖先安绶旌与祖皇帝是同乡,颇有谋略,跟着祖皇帝打天下,功高彪炳,可没享到多少福。大抵是日子过的太好了,人养的肥肥胖胖,有一天突然摔倒了,就此中风,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口角流涎都要喊祖皇帝往昔的名字。
祖皇帝十分感念,封了锦乡侯,还是世袭罔替的!
到了而今,也过了有几代,同在开国的时候分封的侯爷,获罪灭族的不知凡几,只有锦乡侯还好好的留着呢。
几代的侯府养出来的人,气度能差到哪儿去?
再加上安子鹤有一副和肚子里的坏水全然不相称的好皮囊,生就的君子相,高傲时人家说他原本尊贵,谦和时人家说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就连上辈子的郭碧玉,在发现他的真面目以前,也觉得他待己冰心一片,至真至诚。
郭碧玉这么一瞪,费氏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急忙咳了一声。
郭皋道:“这便是小女,上元节那天多有得罪。碧玉,还不快给安世子赔罪!”
郭碧玉眨巴眨巴眼,道:“那天安世子不是说放过我家吗?怎么还来?是要把我全家拿去问罪吗?”
郭仪和李氏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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