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黑暗,像是一只巨大的凶兽匍匐在大地之上,火把明亮,却照得人心惶惶。
裴桓正在下令破阵,转过身背对所有人的时候,脸上阴沉了下来。
很显然,这个破阵时机,并不那么好。
海芋还没有死,虽然她和她的黑衣侍卫也重伤得快不行了。
抬起眼睛的时候,裴桓不经意撞入了海芋的目光之中,那双眼睛漆黑如子夜,偏偏有给人一种清澈如泉的感觉。尽管受了重伤,依然淡定如常,仿佛生死不过常事而已。亦或者,是有着强大自信,觉得这一点不足以置她于死地。
某些程度上来讲,她跟她那个黑衣侍卫还挺有共同点的。
裴桓微微勾起了嘴角,冲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意来,无声说道:“自求多福。”
话音一落——
砰!
巨响声响彻,震破寂静的天际。
滚滚白烟弥漫开来,犹如冬日里山间的浓雾一般,霎时便模糊住了众人的视线。
许久许久,白烟才渐渐褪去,方才打斗激烈的场地中,除了几个横七竖八的黑衣杀手之外,“宣王妃”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刚刚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胸口顺气。
裴桓一见海芋与黑衣侍卫不见了,脸色顿时一沉,垂落在阔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指甲狠狠掐入了手心里面。
竟然逃跑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怎么回事?”昭帝甩开扶住他的太监,大步向前一步。“里面的人呢?”
“哎呀,”裴桓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无比歉意地说道:“昭帝陛下,我有些学艺不精,阵破了是破了……那白烟,好像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啊。”
禁卫军统领带着属下翻动着尸体仔细查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禀报。
“陛下,那里的一部分尸体是原本就被杀死的,剩下的,则是刚刚破阵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那个假的宣王妃呢?”
“这……属下不知道,整个舞乐殿都被严密包围着,就在半空之中也有弓箭手待命中,臣下过命令,若有人用轻功想要逃跑,一律射杀。舞乐殿中没有任何密道,也没有可以暂时藏身的湖泊……”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朕什么?”
“属下之前就曾查看过这个阵法,里面的毒粉……吸入后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臣原本以为划的这条线往后,就不会有所影响了,现在看来,方才眼前之景可能真的是大家的幻觉。”
裴桓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方才我还很愧疚,以为是我的错呢。”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祁照安气得直咬牙,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有的一次光明正大打压宣王的机会,泡汤了。
“那这些毒粉,吸入了后会怎样?”
“倒不至于,这毒粉主要还是针对阵中之人的,方才靠近阵中的士兵如今还在昏厥,可是阵外却并没有别的不适。”
“那就好。”
昭帝缓缓看着地上跪着的祁照熙,他这从来风流倜傥的儿子,此时浑身脏污、头发凌乱,脸上沾了泥土,还青了一块。他心中还残留的怒意顿时消了个干净,默了好一会儿,说:“还不起来?等着朕请你起来不成?”
祁照熙这才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也不说谢恩之类的话,一声不吭地由着宣王妃扶着他站在一旁,脸都不带扭的。昭帝皱眉,只觉得这一回,怕是真的冤枉他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虽然祁照熙如今是个闲散王爷,当年可是被他所看重的皇位继承人,大概有些觉得不斩草除根就不安心吧。
“父皇。”祁照安忍不住开口说道:“儿臣倒是听说,那妖女柔姬也是会这样的妖法,能凭空从人的眼前消失。”
此言一出,周围还有不少人点了头,觉得这种猜测也是有点道理的。
然而此时昭帝心中已经被愧疚给包围了,再加上禁卫军统领说的这些话,对这些哪里还听得进去?
昭帝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祁照安,说道:“你就不能让朕省心一点吗?这个猜测那个猜测,证据呢?下一次摆在朕面前,再开口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臣惊异道:“咦,那具尸体面容有些熟悉,似乎是裴将军身边的人啊。”
昭帝神色一凛,说:“你可别认错了,去把那具尸体带过来。”昭帝看向裴桓,神色不虞,却暂时还不敢下什么定论。如果真的是裴桓的人的话,那么这事情,就更为复杂了。
尸体很快就被带了过来,是个年轻男子,面容清俊,正是子俊。
有人点头道:“确实是裴将军身边的侍卫,臣也曾留意到过。”
“裴将军,你怎么说?”昭帝审视着他,声音里带起了一些逼问之意。
裴桓负手围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突地蹲下了身子来,伸出手扣在那尸体的脸侧,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底下,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裴桓摇头说道:“这是人假扮的。看来那个幕后之人心大,想要一石三鸟啊!这叵测的居心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祁照安一见那尸体的面容,顿时脸色发白……这,这不是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吗?
他动了动唇,刚想要解释什么,就见昭帝冷冷盯着他看了一眼。
下一刻,昭帝拂袖而去。
祁照安狠狠地咬牙,狠狠瞪了祁照熙一眼,转头就追着昭帝去了。
这两人一走,呼啦啦一下子,周围的大臣们都散了个干净。
“走吧。”
祁照熙松了一口气,冷着脸带着宣王妃缓步离开此处,转过身的时候,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冷笑。
裴桓还站在长廊之中,抬起手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见祁照熙要从他身边走过,不由叹息着说道:“宣王殿下今日真是受苦了,哎,今日这场闹剧真是让人惊心动魄啊。”
祁照熙斜睨了他一眼,也是笑了,讥讽道:“裴将军好谋划,差点本王就栽到你的坑里了。”
裴桓一脸惊讶之色,眉峰往上一挑,又带起了一些似笑非笑的邪气来。
“宣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在下怎么听不懂?”
两人擦肩而过,背对着,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离去。
坐上马车,祁照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这一场博弈,明面上他虽然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但是他心里明白,他是输了。
除了最后海芋带着华从众人面前消失了,裴桓也算是算无遗策了,他给裴桓使的绊子被对方轻易化解,还成功在昭帝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而最后那一具尸体,他猜测也是裴桓的安排。
为了让昭帝对太子不满,为了挑拨,在祁照熙和太子之间加一把火让他们自相残杀,还把自己摆在了“差点被冤枉”的位置上,洗清了所有的嫌疑。
高,真是高啊!
今日真是步步惊心,只怕走错一步就是错上加错了。
还好在舞乐殿听到海芋有难的时候,他没有算错,一边让雨霏去找来了上官兰婷救急,一边让宣三通知禁卫军中自己的人,在见到海芋的时候让她不要取下人皮面具。
若是她露出了真容,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不仅是他的麻烦大了,她自己也将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所幸,一切还好。
…………
……
另一边,回到驿馆之中,裴桓冷着脸走进了厢房中的内室。
厢房之中只点了一盏灯,
子俊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尽除,一身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大夫在一旁都忙出了汗来,用酒擦洗、洒药粉、最后在包扎。
对于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处,子俊除了脸苍白一些,冷汗多一些,一声都没有吭过,只是睁着眼睛死死盯着房顶。
裴桓负手而站,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问道:“怎么样?”
子俊扯了一下嘴角:“死不了。”
大夫包扎完毕了,刚要拿起笔写药方张口还要说一些嘱咐的话,就见裴桓一抬手示意他出去,只好将话憋在了喉咙深处,带着药童走出了房间。
门吱嘎一声被阖上了。
“死不了就好。”裴桓的声音犹若结冰,冷得能掉冰渣子。
他猛地将子俊从床上拖了起来,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冷漠逼视着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好的机会?”
子俊一声闷哼,脸因为忍痛而扭曲了起来。
裴桓一拳凶狠地砸在了他的肚子上,还没有完,紧接着一拳接着一拳,挥拳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子俊的眼睛,目光锐利,似乎要将子俊整个人都剖开一般。
子俊也不挣扎,就那样忍着痛硬生生受了。
绷带湿漉漉的全是血,隔着绷带都能看出的血肉模糊,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哥……”轻轻的一声。
裴桓的脸被血给溅到,他这才停了手,单手掐着子俊的脖子。裴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子俊,那狭长幽黑的双眼里似乎有火光,煞是燎原。
“还有脸叫我哥?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呢?”
子俊不吭声,微微闭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少。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可以杀了那个侍女,却故意拖延时间放她给祁照熙通风报信!”裴桓冷笑:“你该不会指望着我看不出来吧?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我好眼前清净!”
“……哥……”
“那个女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想误杀?你不想误杀,就要背叛我,”裴桓一字一顿,“背叛我们十几年的情谊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对不起。”
“你还记不记得你姓裴?!”
子俊彻底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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