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沐九狐

我叫沐九狐，是江南大名鼎鼎的医学世家，沐家家主沐建林的小女儿，从一出生起就被人说是天赋异禀，医术高超，所以自幼就是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长大的。

在外人看来，我是极幸运的，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又有那么优良的血统和天赋，一定是风光无限的。

可我过成什么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出生没多久，母亲便去世了，所以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没有体验过被母亲疼爱关怀是什么感觉。

父亲也并不像表面上看来一般慈爱，相反，他很严厉。

父亲对我从来都是严格的，从不允许我出一点差错。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孤独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每天只能在父亲的命令下度过，余下的便是数不尽的医书与药草。

尚且年幼时，世伯家的姐姐们都是学习刺绣女工之类的东西，可是我却只能整天整天的待在密室里学习一种又一种的针法。

针灸是医学课的第二课，需要熟悉人体的各个穴位，各种构造，对学习之人的要求是极高的，可父亲从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于是，我的身上常常会留下被他鞭打过的伤痕。

我为了不再被打，所以拼命的提升自己的能力，时间久了，便真的没有再被打过了，身上的疤痕也渐渐的变淡了。

人们都说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我却是用来杀人。

我至今仍记得我杀的第一个人，他是一名农夫，因不巧撞破我正在学习控蛊之术，便被用培养出来的蛊虫活活折磨至死。

那一年，我七岁，本该是双手握满糖果的年纪，却沾染了满手血腥。

可我并不后悔，我不后悔学医，就像我不后悔杀掉那名农夫一样。

那名农夫的存在早就惊动了我的父亲，如果我不先动手杀他，他的下场一定会比下蛊悲惨千倍万倍，不光是他，包括他的家人，都不能幸免。

所以，我这样可以说是在救他，同时也是在救我自己，如果我心慈手软被父亲知道了，我不能保证我的下场会不会是全尸。

所以，我从来都不曾后悔，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救人罢了。

学医至少我还能有点主动权，其他的，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良禽择木而栖啊。

可我很迷茫，难道我学医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使自己免受惩罚吗？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后来，哥哥怜惜的摸着我的头，轻声告诉我。

沐子尧：“小九找不到方向了吗？小九还小，那么，就由哥哥来告诉你吧，告诉小九学医的真正意义。”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哥哥，我太想知道了，知道这个意义，我太想知道那个足以拯救我的存在。

沐子尧：“小九学医的意义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拯救那个比自己生命都还要重要的人。”

沐九狐：“杀了他吗？”

我不太明白，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哥哥疲惫的摇了摇头。

沐子尧：“不，是守护他，让他活下去。”

沐九狐：“那么哥哥，那个人是谁呢？”

哥哥低声笑了。

沐子尧：“那个人就是小九心里深爱的人啊，他就是小九存在的意义啊，等到小九有朝一日遇见他了，就知道了。”

我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心里虽对哥哥的话不是十分了解，却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学医的意义，我终于有了不放弃的理由。

于是我开始日复一日的练习，医术也自然越来越精湛。

十五岁那年，我的素手医仙的名号就已经响彻了整个南方联盟，可我并不高兴，我更期待的，是能早点遇见那个令我的一切努力都能有所归属的人，那个属于我的意义。

然后，我遇见了他。

我是在跟随哥哥去东北时遇见他的，在遇见他以前，我对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是不屑一顾的。

可事实证明，原则之所以叫做原则，是因为它是用来打破的。

那时哥哥刚刚上任便被调任到了东北，成为了东北的总指挥官。

而我因不喜吵闹便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对外只称是会些医术的普通医女。

但或许有的人注定是要成为劫难的吧，也正如同有的人注定遇见一样。

不然我又怎会在张家的人上门求助时便同意了呢。

他浑身是血，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甚至还有毒，背上更是布满了数不清的旧疤痕，我看得胆战心惊，更多的却是心疼和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

他被关在一个几乎全封闭的密室里，整个密室里只有入口处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空间，可哪怕是一块那样狭小的空间，也被人残忍的用一层透明玻璃给隔开了。

那块玻璃其实很普通，轻易就能击破，但在玻璃的周围却到处布满了各种巧妙的机关，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他敢试图逃跑，这里的任何一个机关都可以要了他的命，想必他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会那么安分。

我被人领进去时，恰好是清晨，正值太阳升起的时间，他正虚弱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抹阳光正透过玻璃照进去，他的手掌贴在玻璃上，贪念着这难得温暖。

鬼使神差的，我竟蹲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掌覆上了他在玻璃彼端的手，那只手上全是凝固的血迹，满目疮痍。

可我不但没有觉得害怕或是反感，反而温柔的冲他扬起一抹微笑，而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开口。

沐九狐：“别怕，我会保护你。”

因为你啊，就是我想要守护的人啊。

身后的阳光落尽他好看的眸子，熠熠生辉。

只一眼，这个固执而又坚强的少年便已住进了我的心里，我清晰的感受到我空荡已久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来一般。

我第一次有了因为一个人而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我想，亲爱的哥哥，我已经找到我存在的意义了，虽然现在的他还不够优秀，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成长为令所有人都艳羡的模样。

我和他迅速熟稔了起来，他说，他叫张启山。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是一个不被族人所接受的存在，但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天赋，所以贪心的人们打算把他训练为最有利的工具，为他们卖命。

这样的他，不就是曾经的自己吗？

每一次我去看他，他的身上总会又多出许多新的伤口，他却总是不言不语，我知道，他想要逃离，即使他从不说，我都知道。

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使一向自恃冷静的我，变得急躁起来。

我怕他撑不了太久，我怕他等不到我按部就班的策划去救他。

于是，我做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承认了素手医仙的身份。

传说中的素手医仙竟然出现在了东北，这一消息迅速被散播开来，人们纷纷开始推测我到东北的目的，但这并不重要LL

这段时间我在这里救济了不少人，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

他们自幼便在东北长大，对张家的手段想必是极其了解的，害怕他们是自然的，但此时便不一样了。

我不光是东北指挥官的妹妹，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素手医仙，最重要的是，我是唯一可以帮助他们的人。

在害你和帮你之间选择，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吧。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输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赢过，可我心甘情愿。

哪怕要我用身败名裂来换，我也愿意。

我希望我爱的少年，能够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人能欺负，没有人能伤害，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身后，我一直都在。

我就是为了守护他而存在的存在啊。

事情的发展果然按我预期进行着，有我的身份，再加上百姓和达官显贵的施压，张家家主终于是没再对他动过手。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那些面目可憎的伤口， 他终于渐渐变得好起来了。

坊间流传说，素手医仙喜欢上了张家的那个小子，若是这样那张家家主依然针对他，那便是与我为敌，与官家为敌，张家素来与世无争，自然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他也终于变得自由，我时常拉他到街上去玩，他总是微笑着跟在我身后，他的手掌大而温暖，每次握住，都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想他大概也听说了那些传言只是不知为何从不向我问起，我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只是感情除外。

于是那一日我终于拦住了他，看他的眼里溢满了笑意，我终是败下阵来。

沐九狐：“启山，你没听说那些坊间的流言吗？”

张启山：“听说了，不过你问的是哪个？是说你喜欢我的流言？还是说你要嫁给我的流言？”

他明知故问的开口。

我惊讶于他的直接，却已经回不了头了，无论是什么，都回不了头了。

沐九狐：“都是，还有我要告诉你。”

张启山：“什么？”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的眼里就好有光芒一样，深深的蛊惑了我，以至于我把父亲教导的礼节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顾得上一股脑儿把话都说了。

沐九狐：“启山，我喜欢你，我想要嫁给你，这些流言虽不是我让他们散播的，但都是我的真心想法。”

沐九狐：我低下头，“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什么经验，但我会尽力做好的，所以…”

张启山：“所以？”

沐九狐：“所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忐忑的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却是无果，他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认命般的低下头，有些悲哀的想，这是被拒绝了吧，真失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被拒绝了，沐九狐，你怎么这么差劲。

其实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值得被人喜爱的存在。

我最不该的，大概就是这么轻易的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吧，像我这种过着刀尖舔血生活的人，做事从来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却是我自己亲手断了这条后路。

大概，这就是所谓劫难吧。

良久，我终是选择了认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我的安全距离。

耳畔似乎响起一声叹息，而后，整个人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张启山：“阿九，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的心里顿时一痛，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没有缘由，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沐九狐：“你是在拒绝我吧？我是不是该开始考虑如何防备你了？”

张启山：“胡思乱想什么呢，这种话不是应该由男人来说吗？”

我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他又开口了。

张启山：“阿九，张家族规本是不可娶外戚女子的，可如果是你，我愿意试试。”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轰隆隆的响进了我心底，那日动人的场景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

如果，我们能如当时一般走下去该多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该有多好。

那件事的发生，将我们分开，也让他陷入了深渊，我们也再也回不到当初。

启山啊，我终于还是成为了你生命中的过客。

可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你身前，为你挡下所有危险。

因为，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啊，是我想要拼尽一切来守护的人，是我漫长黑暗人生里的一束光芒啊。

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我只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遇见你，竟花光我所有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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