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兰儿啊!”老鸨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想当年,若不是我从那乱坟岗子里拾了你,莫要说你今日来提赎身这码子事,有没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怕是都难吧!”又拿起了茶杯捧在手里吹了吹,她的声音阴森叫人不寒而栗,“你当初跟我说的是,这辈子可都报答不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怎的出尔反尔!”啜了一口茶,她笑了,“要从我这里出去,告诉你吧,想你都不要想!”
尽管她的话说得如此锋利,铃兰却没有放弃:“妈妈,我......”
“兰儿,你莫再说了!”老鸨的语气由冷转暖,脸上的表情也自阴向阳,“我养活了十载有余,你可说我对你如何?”
“妈妈对兰儿,真是胜比亲母了!”
“打你来了,我请了人教你琴棋书画,特别是那琴,还请了最好的琴师亲授,那银子像流水儿似的花花的出去!”再次放下茶杯,老鸨拉住了铃兰的手,脸上竟显出了一些慈爱,“你十六岁梳栊挂牌,妈妈连挑选客人都费尽了心思,生怕委屈了你,这份情可是用钱银可换的么?”
“兰儿心里明白!”铃兰确实清楚,这老鸨对自己也算真是上尽了心思,但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上尽了心思培养出一个替她赚钱的工具罢了。
团扇随手扇了几下,老鸨又道:“你以为,你这风尘中人,还能讲得了真情吗?那洛家的穿酸,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又胆小怕事,怎能比得上那些达官显贵捧着你,奉着你?退一万步来讲,纵是我今日放了你去,你也未必就能消消停停的平安度日!”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但是,语气却略显淡泊了些,毕竟多年风尘,她已经看透了这一切。然,在有些时候,有些人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愿意放手一搏的,这铃兰便是其中之一。
“若妈妈觉得收了钱银还不够,还收了多年的心血,那兰儿还给妈妈便是!”
说时迟那时快,铃兰跑到那沉重的檀木柜子前,一把掀倒,跟着双手置于柜下。
“啊!”房中的其他姑娘吓得齐齐捂住了脸,尖叫了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老鸨先是一惊,跟着大叫道,“快点来人!”
听到招呼声,几个彪形大汉跑了进来,也被前这一幕惊呆了:那花魁铃兰,此时正脸色惨白如纸,面容扭曲变形的伏在地上,双手压在倒下的檀木大柜下,一抹鲜红正汩汩的涌出来!
“抬起来,抬起来!”颤抖着手指,老鸨气得嘴唇直发抖。
这檀木名贵,却也极重!
那铃兰一双素手,水嫩如葱,白净如藕,怎么经得起这种重创?
当檀木大柜被抬起来,她人也被架了起来,双手血流如注,扭曲变形,所有的指头就像折断的花茎一般,曲曲扭扭完全变了样子,这双曾经抚得一曲便摄得人心,教王城达官显贵,文人名流都慕名前来追捧的手,眼时下却已然是废了!
而那铃兰虽疼得汗如雨注,却银牙紧咬,不吭一声,用力的甩开了架着自己的大汉,冷冷的盯着老鸨。
“妈妈若还不满意,那兰儿这条命,便也还了!”说着话,她人已是冲到了窗口边上。
老鸨的脸色变了,扬手把茶杯从桌上甩到了地上——
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栽培,悉心养育,终是毁于一旦了。那么美艳的一副皮囊,那么美妙的琴音绝技,几年来响彻各地的花魁名头,全都付之东流了。她这雅竹轩的头牌姑娘,竟是死也要赎身离去,真教她窝火心塞,莫要说杀人的心,此刻,她是连吃人的心怕是都要生出来了!
铃兰是自小便流入风尘,人却并未随之堕落。却是雅致素然,风骨犹存,从不娇媚侍人,更不会俗媚惑人,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那一手绝妙琴技更是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名流的心!
桌子被拍得山响,老鸨的声音如雷如电,站起来几步跨过去,伸手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甩在了脸上:“好呀,好呀,狼心难收,今儿我算是开了眼了,你滚吧,带上你的东西,给我立马儿滚出雅竹轩,若是有朝一日,你死在了外头,也别遣人来告诉我!”说罢,她转过身去,两行眼泪竟自那双冰冷的眼中滑了出来。
一行姐妹马上帮着铃兰把东西收好,而她则双膝跪地,笑中带泪:“谢谢妈妈,谢谢妈妈成全!”说着,头如捣蒜一般,就咚咚咚的磕在了地上,起身挎上包袱便要离开。
“等一下!”老鸨又蓦然转身,咬了咬牙,“取那上好的金创药与她,从我这儿走的,若真死在外头,怕官府要找上门来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铃兰颤声的唤了一句:“妈妈!”就哭出了声来。
......
嵇康听得眼圈泛红,赶紧拼命的喝了几口酒:“那老鸨也是个性情中人!”
“放屁!”刘伶一拍桌子,骂道,“若她早些放铃兰姑娘离开,莫要那么些个纠缠,她也不会伤了手,弄得这般下场,那劳什子的金创药,顶个甚用!”
“就是就是!”琳儿的论调总是跟着激进的人,所以,这时她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刘伶的那一边。
望着面若薄纸,眉心满是忧思,怅然若失的铃兰,我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那雅竹轩的头牌花魁铃兰,用自残的方式为自己赎了身的事,早已街边巷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且,坊间大街小巷都在纷纷猜测,能叫如此绝美才盛的美女如此辣绝的也要赎身离开风尘,那传说中的洛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妙音瑟瑟铃兰抚,嫚舞盈盈碧湖生。
曾经竹雅轩里花魁铃兰姑娘的琴艺,与那听翠阁里碧湖姑娘的舞艺,并称为“竹林鲜色”,乃国中青楼之翘楚。有多少侯门王孙,名流公子,富甲乡绅,为之挥金如土争先恐后,只为一览此二女的琴舞和谐,绝美风姿。
只不过,那竹林萧萧风依旧,却再不见那琴音妙舞,只缘于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情”字,便全都散了!
“那洛承言真不是个东西啊!”嵇康的眼中似乎有些暗然,盯着那铃兰姑娘的眼神,有些疼惜流过。
“就是的!”琳儿托着盘点心,放在了桌上,自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铃兰姐姐莫要再想,那个混蛋东西,忘记他便是!”
“不不不!”铃兰颤抖的身体我见犹怜,泪水惊得一下子收住了,“他,他家世干净,又是文生,不能怪他不要我,怪只怪我自己,是个......”说到这里,她硬是说不下去了。
“既是你心中分明,却又为何做出如此傻事,自残赎身出来,却又跟他不行?”我起身把保养好的琴放在了一边,平整了一下衣衫,淡淡的问道。
“当初,以为他是真心待我,而我也想,便是为奴为婢,作妾作小,也是认了!”眼帘低垂,铃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如今,莫要说是他的父母,纵是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说我曾经卖笑示人,以色盈生!这世间,难道就容不得我一个从良的人么,这条路不是我选的,为何我却退不得?”又复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眼中尽数是泪光闪闪。
回给她一个异常冷蔑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昼姑娘,我为情付出,是真的错了么?”她低低的问着我,眼神却很坚定。
“许是没错的!”嵇康摆了摆手,沉声道,“只是为错了人而已!”
闻言,铃兰先是一怔,便站起来了身来:“打扰多时了,小女子先行告辞!”说罢,她便紧了紧袖口,吃力的推开店门,离开了。
“铃兰姑娘!”嵇康连忙下了榻来,胡乱蹬上鞋袜,连招呼都没打,就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刘伶倒是不为所动,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继续喝着酒:“哎,道是无情人有情,却叫痴情误,人是有情亦无情,错把真情付啊!”
他这几句晦涩的句子,立马引来琳儿的不满:“你这个死酒鬼,我家小姐的酒都要让你喝光了,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叫你家那个凶老婆来拖你!”
“哎呦,怎的就赶我!”刘伶被打得抱着脑袋跳到地上,一边穿鞋袜一边说道,“你今日打了我去,明日我还是要来,何苦如此呢?”
“你还敢说!”琳儿见他还在逞口舌之快,便打得更凶,“看你还不走!”
正打着,鸡毛掸子便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跟着就是一个非常凶悍的声音:“这琳儿姑娘好生厉害,莫不是拿这掸子当了齐眉棍不成?”
琳儿一愣,眉眼间竟然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呃,这不是刘夫人么!”
捂住嘴巴,我险些笑出来,这刘家夫人,便是那刘伶的老婆,生得美貌如花,却性如烈火,非常凶悍,莫说是那刘伶怕得紧,就连琳儿这丫头,也是对她有些畏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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