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课下课,班主任把我叫到走廊上好一顿批,然后叫我做五十个俯卧撑。
我看这年轻老师是真生气了,因为过于生气,责骂我的语句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他觉得我太漠视他了,太不尊重他了,所以他也不尊重我,不像往常那样带我去办公室,而是“就地处罚”,不管旁边有多少人在看热闹。
我正准备趴地上,吴莲子忽然过来求情。
“老师,您就原谅这位同学吧。”吴莲子的声音和郝珺琪的声音一样柔婉。
“这么恶劣的行为,我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班主任说。
“我想这位同学之所以这么激动,一定是因为我和他认识的某个女同学长得很像。我听他叫我什么珺琪的。”吴莲子和郝珺琪一样善解人意。
“是郝珺琪,”在旁边数个数的班长补充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好,难道是好坏的好吗?”他这是对站在他右边的学习委员说的。这两个人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
“有姓郝的吗?”学习委员说。
大胖子他们站得远远的,一个劲在笑。他们或许把我的行为真理解成是搞恶作剧了。还有,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可不能掺和。那样会激怒班主任的。
“可也不能无理取闹。你刚来,你不知道这些人的品性。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班主任绷着脸对吴莲子说。
不知为什么,班主任的这句话很是刺激我。我无端火冒冒了。很可能是“伎俩”这个词太贬义了,后来冷静下来才明白,是我觉得班主任侮辱了我对郝珺琪的这份感情。
“老师,请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我从地上爬起来说。
“什么?你要我收回我说的话?”班主任毕竟年轻,年轻必定气盛。
很多同学围过来。
“我想问老师,我是什么品性?我用了什么伎俩?”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吴莲子扯了扯我的衣服,“这位同学请你不要说了。”
“你是什么品性,你用了什么伎俩,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看你过了一个暑假反而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没有用什么伎俩!”我更年轻,所以我更控制不住情绪。
“郑启航你怎么了?”班长把我往后拖。
“你把课堂搅乱成这样你还嫌不够吗?你故意哗众取宠,故意装,装疯卖傻,这还不是你们一贯的伎俩?如果我不是看在你父母亲都是老师的份上,我早就……”
我把班长的手甩开,“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用什么伎俩,我也没有搅乱课堂。另外,这和我父母亲是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我去办公室!”班主任恼羞成怒。如果他手上不是拿着教科书,如果周围不是有这么多人观看,他一定送我一个巴掌了。
人一旦恼火起来,哪管什么违规不违规的?再说,那个年代,老师体罚学生还不是家常便饭的事?
“去就去。”我甩手往外走。
班主任的办公室是一个只有六个老师办公的小型办公室,坐在里面的老师我都认识,有几个还是我的任课教师。
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他打电话给我母亲之后,便和老师们诉苦。老师们听了摇头的有,叹气的有,劝我向老师道歉的也有。我一声不吭。
母亲在四十分钟之后赶到。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连连道歉。
“哎呀,严老师,我说你儿子过一个暑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班主任说,“他搅乱课堂还要我收回我说的话,你说让人气愤不气愤?我们是同行,哪碰到过学生这么和老师说话的?太不把我在放在眼里了。”
“对不起,这是我们没有教育好。”
我怯生生地看向母亲,发现母亲的眉头皱的紧紧的。这是一年多来母亲最常见的面部表情吧。回城后的母亲反而没有山村里的母亲滋润。她夹在父亲和外婆之间,夹在父亲和我之间,总是两头都受罪。
“其实我对你儿子还是蛮关心的。你看你儿子的位置,从没有下过第四排。原来成绩都蛮好的,就是从上个学期期中考试之后慢慢变坏。你不知道,因为他总是和班上那几个不读书的人粘在一起,我不知叫他来我办公室来了多少次了。所以你看期末成绩简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向母亲诉苦。
“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爸爸抓他学习抓了一个暑假。我们都以为他会改变过来。”
“改变过来?你知道他今天在我课堂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我带了一个新转来的女生去班上,他竟然无缘无故从位置上站起来,喊着什么红旗,而且还离开位置走向讲台,我怎么叫都叫不住。全部同学哄堂大笑,课堂上一片混乱。”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母亲厉声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说。在我印象里好像没见过母亲这么严厉。
“还说不是?我做老师的难道要冤枉你?你诚心搅乱课堂,谁看不出来?”
“我真没想搅乱课堂。”
“再后来我罚你儿子到走廊上做俯卧撑,心想只要他把俯卧撑做了,认个错就没事了,谁想我说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他便开始顶嘴,叫我收回我说的话。”
“因为我确实不像老师所讲的什么一贯的伎俩。”我觉得特委屈。
“你还嘴硬!”一向柔弱的母亲也愤怒了,“快给老师道歉。”
“只要老师收回那句话,我就道歉,”我说。
“你!”母亲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脸上当即火辣辣的。
我看着母亲。母亲会打我,而且也是巴掌,这是我绝没有料到的。从来都是父亲打我责罚我,母亲在一旁求情,一副心痛的样子。
我往办公室门口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是吴莲子!
难道吴莲子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
我推开吴莲子,继续往前跑。
“你这么做就没想到会让我在这个班根本待不下去吗?”是吴莲子的声音。
我怔住了。我停住脚步。
“向老师道个歉,把事情解释清楚不更好吗?”
我看向吴莲子。吴莲子坦然地迎接我的目光,充满了鼓励。
我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回老师办公室。走过吴莲子身边,不想吴莲子竟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仿佛触电般缩了下身子。
我侧过脸,一张俏脸近在咫尺。吴莲子莞尔一笑,薄薄的嘴唇略略张开了些,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一双动人的眼睛!那眼珠子晶莹剔透!
我的心脏莫名地发慌,连忙扭转过脸,走进办公室。
但吴莲子没有跟进办公室。
“知道回来?跑啊,看你跑到哪去?”母亲的火气还是那么重。
“我……”我把想好了的道歉的话吞进了肚子。我原想母亲应该后悔她那一巴掌。
“还不快道歉!”母亲又扬起了声音。
教我政治的老师走上前,“严老师,你冷静下来。你这么逼孩子,孩子就算道歉也是没有诚意的,我看起航平时不是这种性格,说不定真有什么误会。”
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觉得悲哀,为什么母亲都不如政治老师那般了解我?
“再有误会也不能这样对待老师。真的气死我了。我不怕丢脸地说,我都不敢把这事告诉他爸爸。”母亲说。
“要不这样,让我来问问郑启航。”政治老师走到我身边。他扶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到办公室外面。吴莲子已经走了。
“郑启航,出于我的直觉,我感觉你和班主任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这种性格,你是个知错必改的学生,今天怎么会这么倔呢?看把你妈气的,班主任也是为你好,对不?”政治老师慈眉善目,和蔼极了。
要知道,我可是最听不得好话的呀。政治老师几句话便让我崩溃了。我的眼泪忍不住哗哗流淌。
“你看你看,我说嘛,”政治老师接着说,“郑启航还是很懂事的。你妈妈在,班主任在,是什么情况你说明白就可以了。是自己错了一定要认错,知道吗?我们进去。”
我进去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真那么像吗?”母亲很是怀疑。所有老师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班上看嘛,”我吸着鼻子,“或者可以让她到这里来。”
母亲把我在东门出生的事情简短的和老师们说了。
“我儿子和郝珺琪跟兄妹一样亲,十三岁回城到现在没再见过面,所以才会这么激动。真的对不起了。”母亲说。
“所以我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政治老师说,“不过我还是要指出一点,郑启航,你这么做从老师的角度来讲依然是搅乱课堂,你信不信?因为老师不了解你的过往。再说,作为一个学生,老师已经多次警告你了,你也应该反省,而不能还是这个态度,对不?”
我点点头。
“那你还觉得你没有错吗?”政治老师问道。
“我有错。我没有站在老师的角度看问题。”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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