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之后的大学校园,照例弥漫着一股慵懒的还没从小长假里苏醒过来的气息,大多数学生都没真正进入到正常的学习状态中来,但是作为已经读到博士第三年,开始为毕业论文操心的江路嘉来说,放假不放假对他都毫无意义,更何况他还有一份推不掉的校内兼职教学任务,又要占用一部分个人时间。
想起来就有点恼火,看其他代课的师兄师弟们,都是温文尔雅地站在教室里,黑板前,侃侃而谈,用龙飞凤舞的板书和稳重成熟的半师半师兄形象去俘获一大堆本科学妹的芳心,怎么轮到他了,就只剩下解剖课教学这么一个鸡肋待选,一周三天出入解剖楼,久而久之,总觉得自己身上都一股福尔马林味。
他虽然也隶属外科,但却是整形美容外科的博士研究生啊!确定职业规划的时候的梦想是用这双手为广大女性排忧解难,妙手回颜,做伟大而赚钱的妇女之友啊!不是和冰冷的尸体打交道啊!
江路嘉一边进行日常吐嘈,一边费力地撅着屁股把自行车踩出了风火轮的速度,终于抢在迟到前冲到了解剖楼的后门,把车子不管不顾地随便一扔,背着装笔记本的大包就一步三跳地冲上了台阶,刷卡的同时夺门而入,反正这个区域是医科大最阴暗最冷清的地方,连小偷都不屑于来的。
气喘吁吁地奔到了一层办公室,刚心虚地侧着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就听见平时板着一张脸,比标本还面无表情的解剖室主任用一种春风般和蔼的语调连连说:“非常感谢……是的是的,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对广大医学生的帮助……家属的意愿我们一定会考虑,有什么条件仅管提……嗯,好的好的。”
江路嘉有点惊讶,自从他跨进医科大校园之后,无论是本科当学生的时候还是现在兼职助教的时候,都没见过陈主任有这般平易近人的时候,他还站在门口发呆的时候,陈主任风风火火地从里面推门而出,差点被他推到一边墙上去。
要是平时,严肃古板的主任看着这些年轻助教心不在焉的样子,准要斥责几句‘毛手毛脚’‘不稳重’‘将来进了医院怎么看病?’,但是今天他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哼了一声,指指墙上的挂钟,示意他该去准备上课了,然后匆匆而去。
江路嘉大气不敢出地贴着墙站着,看到陈主任脚下生风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拎着背包进了办公室。
换好白大褂,带上备课笔记教案,他走出办公室准备往‘标本库’进发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解剖室的杂工李师傅,按捺不住好奇心,江路嘉小声地问:“主任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李师傅拖着运送‘标本’的拖车,从帽子到口罩都戴得严严实实的,还穿着油布大围裙,沉默地走在解剖楼走廊里的时候简直有一种‘雨夜屠夫’的范儿,但为人其实很不错,闻言一笑,用手背蹭下口罩,也压低声音说:“一大早就有人打电话来,说要捐献遗体,把他给乐得呀,这不赶紧就去了,生怕被附院的那帮人抢在头里。”
江路嘉理解地点点头,这年头,捐献器官的是越来越多,捐献遗体的却年年都在减少,为了能给库里多增加一点‘标本’好让教学任务圆满完成,陈主任可谓操碎了心,头顶都快秃了。
唉,幸亏他只是博士期间临时代课,毕业之后就天高鸟飞,不然要是跟陈主任一样困在这个解剖楼里半辈子,成天都是跟尸体打交道,非落下心理障碍不可。
“你今天什么课呀?需要哪个部位的?”李师傅八卦传完了,就开始说正经事了,“快点去填申请单,我好给你装货去。”
“好嘞。”江路嘉答应一声,“我今天有四节课,上下午,是神经系统和生殖系统……哎,李师傅,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下午导师约我谈论文的事,我得早走,来不及把标本入库了,也不用您为难,晚上我自己来,行不行?”
李师傅笑得很憨厚:“那有什么不行的?就是你晚上……一个人,不怕啊?”
他用肩膀撞了身材单薄的江路嘉一下,坏笑着说:“没听说过医科大十大灵异事件?解剖楼就占了仨,这要是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留下,嘿嘿。”
“哎哟。”江路嘉哭笑不得地说,“您当我是大一新生呢?拿鬼故事吓我?我都在医科大过了十年了!再说了当医生的还有怕死人的吗?要说突然闯进来几个蒙面歹徒,那我倒是挺害怕的。”
李师傅笑嘻嘻地拖着沉重的拖车往前走,一路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可拉倒吧,哪里有不长眼的贼来偷解剖楼啊?真要来了,你就把他直接扔池子里,还省得陈主任一天到晚发愁没标本了。”
江路嘉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抽出笔来匆匆写着标本调用申请单,准备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至于陈主任去接捐献遗体的这个小插曲,他这个时候已经忘到脑后去了。
整个白天江路嘉都过得份外充实,下午导师的约谈也进行得很顺利,一高兴就多聊了一个钟头,等他走回宿舍的时候,连食堂都关门了,没奈何,又骑着自行车去南门小吃街觅食,打包了一份炒饭刚要回去,又遇见老同学带着一帮学弟在撸串,正喝到兴头上,喊他坐下来不由分说抓了一把签子塞手里,又给开啤酒,一来二去,等他真的吃饱喝足回到校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江路嘉坐在自行车上,一脚撑着地,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两条岔路,左边是回宿舍区,右边是去解剖楼。
有那么一阵子,他心想反正标本入库也不是多要紧的事,索性明天早起去收拾好了,横竖还真没有什么贼会去偷这些东西,这么晚了去解剖楼忙活半天,等回去睡觉还不知道几点了。
但是很快的,心里的自制力又占了上风,一边念叨着‘爷爷说过,今日事今日毕,不要留到明天’,一边唉声叹气地一蹬地,重新上了车,往黑灯瞎火的校园角落里骑去。
事后江路嘉无数次地想着这一幕:如果在那个夜晚,他没有去解剖楼,而是偷懒回宿舍去睡大觉,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一条平坦的,稳定的,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的人生之路?
但万事没有如果,时间在这一天就是决定了,他,江路嘉,在十月九号的夜晚十点十七分,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到了解剖楼门口,下车,刷卡,进门。
江路嘉在本科时候,就对什么医科大十大灵异事件早有耳闻了,起初还带着点惶惶不安的好奇,日子一长,在校园里泡的时间久了,人也变油了,这种程度的校园传说早就不能吓住他,唯一价值也就吓唬吓唬小学妹。
就像现在,他一路打开了灯,走廊上惨白的节能灯光洒落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配着他的脚步声,咔嚓,咔嚓。
两边是锁得好好的房间,窗户黑洞洞的,仿佛是无尽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
走到一半,左拐,上楼。
江路嘉忽然眉头一皱,怎么好像有两个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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