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是一年以后出狱的,那时候,已经是1994年的10月。秋婶母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儿子重获自由,母子重新团聚的欣喜,就发现真的出了大麻烦。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在魏岭生出狱的第三天就袭击了他,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接着秋婶家不断被骚扰并且越来越升级。意识到危险越来越临近的秋婶母子,在家乡过了最后一个春节之后,在1995年的3月,母子二人借口去走亲戚,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准备迁往青海。魏岭生带着身上在狱中留下的几处的旧伤和出狱后的新伤,带着母亲,悄然离开了故乡。
在狱中的这一年,和他同在一个监狱服刑的团伙里的老大樊江龙,还有另外几个人,有几次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现在,远远地离开了家乡,他终于逃离了那些不择手段地报复他的人。他自由了,也安全了。
路雪轻喜出望外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自从知道魏岭生出狱的消息,路雪轻就在信中催促他们母子来西宁。可是最初秋婶是犹豫不决的。后来终于下了决心过来。路雪轻每天在盼着,算着他们的行程。
自从那个噩梦一样的夜晚之后,这些天是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最快乐的日子了。她给他们母子在单位附近租好了房子。另外,求着单位方主任帮忙,给魏岭生也找好了个在一间仓库搬货的临时工作。
秋婶和魏岭生一到西宁,路雪轻好像一下子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新的生活就这样快乐的开始了。
路雪轻经常下午下了班就过来看看,在秋婶那里吃了饭说说话再回单位宿舍,回去时候无论天早还是天晚,魏岭生都会坚持要送她回去。秋婶母子和路雪轻,像一个三口之家般其乐融融。
从毕业工作后,就一直拼命用工作填满自己所有时间的路雪轻,在那段日子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自己,她好像有了一个家,那个家的温暖,吸引她不再加班加点,吸引她一下班就奔向那个温暖的小屋而去。她浑然陶醉在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里,全然没有注意到,魏岭生看着她的目光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异样的光芒,没有注意到秋婶眼睛里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犹豫无奈的神色,也没有注意到单位同事们对于魏岭生探寻好奇的目光。
这一天吃过晚饭,路雪轻坐在秋婶旁边聊家常。秋婶看看外面的天色,催她道:“雪轻,趁着天还早,早点儿回吧,我看你今天挺累的。”
“哦,是啊,”路雪轻站了起来,“我也早点儿回去,这两天工作太多了,忙一白天,还真是累了。秋妈妈,你也早点儿休息。”说罢去拿了自己的包准备出门。
在一边正电视的魏岭生也站了起来,准备送路雪轻回去。
“岭生,你今天先别送雪轻了,”秋婶急忙说道:“楼上李家婶子下午才说家里灯坏了,她够不着,让你帮着给换一下。她家就她一个人,你快去给帮个忙。”
“这有什么要紧的,我送完雪轻直接去她家一下也来得急。”魏岭生边说边往外走。
“你这孩子,别让李婶子等时间太长了。这会儿天还早,雪轻自己回去没问题。”秋婶有些急了,大声道。
“也是,岭生,真是没必要送我。你看这会儿真还早呢。路上人多着呢。”路雪轻笑道,“快去吧,别让秋妈妈着急了。”
其实,最近类似这样的情形渐渐多起来,路雪轻并非全无感觉,只是她真的并没有多想。魏岭生这个临时工,是仓库里装货卸货的,是要出力气的活儿,秋婶疼儿子,下了班了不想让他再出去来回跑,这了是人之常情。所以最近路雪轻都是早早就回,并且坚持不让魏岭生送她。不过,魏岭生是每次非送不可,哪怕天还大亮着,他似乎也不放心。
路雪轻丝毫都没有想到,仅仅两个多月以后,所有的温暖快乐,就忽然变了味道。
那天中午,路雪轻收到了谢春茗的信。
信上最主要的事情,是说在西安的西京电力工程学院上研究生的罗砚成,跟导师的女儿热恋了。谢春茗在信中告诉路雪轻,不必再内疚什么了,不必再纠结那些曾经对罗砚成的伤害,一切都过去了。罗砚成已经淡忘了过去,开始了新生活。
“雪轻,我知道你对罗罗,一直是内疚甚至于是负罪的感觉,但是,真的没必要。告诉你他的事,就是想让你放开以往的旧事。那一页,他都翻过去了,你还何必纠结。你也要好好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别再背着心理上的债了。祝你幸福快乐!雪轻。”这是信的最后谢春茗叮嘱路雪轻的话,看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
信中有两个字,深深刺痛了路雪轻的神经。“热恋”,罗砚成在热恋了。看着这两个字,路雪轻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当年她和罗砚成在一起的时候,也可以称之为热恋吧,他们曾经那样的深爱过。她无限伤感地想着,毕业前罗砚成那个决绝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再也不会想起我了吧,我在他心里已经如尘埃般的卑微了。罗砚成温柔的笑容和冷厉的神情在眼前交替着出现,路雪轻的心一阵阵疼着。再深的爱再深的痛苦,终究会被时间的河流冲走吧。罗砚成心里对自己曾经的爱,已经彻底得让两年多的时光冲得一干二净了吧,那么深的爱,真的这么快得就冲得无影无踪了吗?爱情大概就是如此吧,相爱时深情缱绻,不爱时郎心似铁。这么想着,路雪轻的心越发疼了起来。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摇掉一样。她的心又开始深深地内疚起来。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自己有什么资格伤心呢?该为罗砚成高兴才对。他可以这么快的重新找到爱情,可以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不正是她一心盼望的吗?当年自己不惜用沉重伤害他的方式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为的就是今天让他重新找到自己新的幸福。可为什么得知他真的找到幸福了,反而又要心生幽怨呢?真的不应该!真的不应该!路雪轻在心里责怪着自己。
可是,责怪自己也无法缓解自己内心尖锐的疼。路雪轻在矛盾重重、无所适从的心理混乱中挣扎着。手里的信,好像有千斤重。一股强烈的孤独铺天盖地而来,迅速淹没了路雪轻的世界。
深深凝视着南边的天空,她知道在千里之外那片云朵的之下,就是她熟悉和眷恋的那个城市。那个城市里有一个她深爱过、并且一直深爱着的人。
罗罗,你知道吗?就在此时,离你千里之遥的一个地方,一个你已经视若尘埃的女子,深深地祝福你,祝福你一切安好!祝福你永远的幸福快乐!可惜这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像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路雪轻在心里轻轻说着,仿佛罗砚成就在眼前。只是,她知道,心里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听见。
明天就是秋婶的生日,本来路雪轻是打算明天过去的。可是今天,她忽然觉得这么孤独,她特别想念那间简陋却温暖的小屋。今天就回去吧,给秋婶一个惊喜。路雪轻想着,作了那个后来不知道该后悔还是该庆幸的决定。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归心似箭的路雪提着两大兜吃的,和早就给秋婶买好的一件毛衣,轻轻快地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妈!为什么不行?”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魏岭生的声音。
“岭生,雪轻是个可怜孩子,从小我看着她长大,我是真的心疼她,我是真心把她当闺女的。可是,可是,结婚,那是另一回事。”接着,是秋婶低声的叹息。
“你心疼她?你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到老吗?你不觉得雪轻已经变得非常的抑郁非常的孤僻了吗?一直这么下去的话,她怎么办?”魏岭生有些愤然地说。
“岭生,你这回进了监狱,差点儿把命都丢在里面了,咱们娘俩背景离乡,有家难回。说到底,这些,也全是为了雪轻。咱们也算对得起她吧?可是,要说娶她,我这心里,我这心里还是……你,你是要让老魏家,断子绝孙吗?这让我将来怎么去见你爷爷奶奶怎么见你爸?”秋婶啜泣起来说。
“妈!你说咱们这样,这样是对得起雪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落到今天的地步的?那天晚上要不是……是……我本来应该送她过去的,我本来应该……”魏岭生急促的大嗓门忽然像被什么噎住了似的猛的没有声音。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那是她的命啊!你别往自己身上扯!”秋婶提高了嗓门,有些恼怒地说道。
“妈,你以为你儿子配得上雪轻吗?你儿子是什么东西!雪轻那是……”魏岭生的话没说话,就被一声重重的砸东西的声音打断了。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我儿子!你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你总归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秋婶怒气冲冲地把什么东西又在桌子上砸了几下,“可是,可是,雪轻,雪轻已经……她,配不上你了。我这辈子把她当女儿好好疼着,可是,我不能,不能认她做儿媳妇!”
“你说错了,妈!是我,是你儿子配不上雪轻!根本配不上雪轻!”魏岭生大声叫道。
“那不就对了?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那你就别打那个主意!你好好娶个媳妇,给老魏家传宗接代……”秋婶边哭边说道。
“反正我要娶她!我要娶雪轻!”
“你别想!你就是说破大天去我也不同意!”
……
路雪轻只觉得的头“嗡嗡”地响着,屋里魏岭生的吼声和秋婶声哭声,好像变得越来越遥远。她手里的东西好像一下变得沉重无比,她费力地提着,慢慢转过身,步履艰难地迈开步子往回走。身后曾经温暖的小屋,离她越来越远。她踉跄孤独的身影一点点融进了茫茫的黑暗里。
第二天晚上,路雪轻下午一下班就提着礼物过来了,她一如既往地笑着,似乎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倒是秋婶和魏岭生,总是不自在似的,三个人好像忽然之间有了些说不清的尴尬。
“秋妈妈,祝您老人家生日快乐!健康长寿!”吃饭的时候,路雪轻举起手里的酒杯给秋婶敬酒。
三个人干了杯之后,路雪轻,转头看着魏岭生,“岭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从小到大,你总像哥哥似的护着我。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些年,我是把秋妈妈当自己妈妈看,把你当自己哥哥看的。”说罢,她端起酒杯,对魏岭生说道,“来,借着秋妈妈生日,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早日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再给我生个小侄子!”
秋婶有脸腾的一下红了,慌乱的看着路雪轻。是这个姑娘看出了她的心思?还是她昨天听到了他们母子的谈话?昨天如果她来过,那真是有可能在门口听见了!秋婶的脸通红,心里完全乱了方寸。
魏岭生也怔怔地看着路雪轻,他看到了她极力保持的平静笑容下那一丝辛酸和凄凉,他几乎可以肯定,路雪轻昨天来过,她什么都听见了!
“雪轻,你……”秋婶欲言又止。
“雪轻,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还是,我……想娶你。”魏岭生眼里闪着灼热的光芒,一眼不眨地看着路雪轻。
“不行!”魏岭生话音未落,路雪轻耳边就传来秋婶哭泣着但却斩钉截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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