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宛如重生

许巍和何清仪站起来就往病房里跑去。由于站得太猛，何清仪一阵眩晕，眼前猛然一黑。她扶着墙短暂地停了一下，就跟着许巍一起快步冲进了病房。

夫妻俩急匆匆地进了房间，看见女儿抱着膝，紧缩在床头坐着，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看见他们进来，女儿又紧张地往后缩了一下，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里一片陌生和冰冷。吊针显然刚刚被拔了下来，长长的输液管在架子上来回轻轻摇晃着。

“悠然，怎么啦？”何清仪急切地问着，夫妻两个人一左一右冲到床头两侧，俯身焦急的看着女儿。许悠然清亮如水的眼睛，惶恐地轮番打量着他们，并且本能地向何清仪那一边靠过去，尽量和许巍拉开了距离。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许巍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心倏地沉了下去，仿佛一下子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海。许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女儿身上，是真的发生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变化，此刻在她的眼里，他和凌越很可能就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他们让她充满了戒心。

想到这一点，许巍是真的有些乱了方寸。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慌，他必须稳得住才行。不仅要稳住自己，还要稳住妻子，还有凌越。一旦他们惊慌失措，围着许悠然追问不休，那将会对她产生极大的精神刺激，如果那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他定了定神，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

“清仪，”许巍直起身子，轻轻退了半步，克制着内心尖锐的刺痛，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妻子，“好好照顾悠然，你看这针头给不小心弄掉了，我跟凌越去护士那看看，悠然后面应该还有几瓶药要打。”说罢又慈爱地看着女儿，心疼地说：“怎么不小心把针头弄掉了，这下还得再挨一针了。”

许巍给何清仪使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冲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转身拉着凌越往门外走去。凌越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知道许巍这么说一定有原因，所以顺从地跟着他往外走。

何清仪心领神会地也冲丈夫轻轻点了一下头，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看着女儿笑道：“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省心呐，打个针还能把针头碰掉。”然后又对许巍说：“那你们赶紧去看看吧，叫护士过来给重新扎一下。”

几个人在屋里忙乱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病房门外有一个人，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口，悄悄向里面张望着。当看到许巍他们向外走时，他迅速地转过身，低着头向走廊另一侧走去。已经快到中午了，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许巍和凌越都各自揣着沉重的心事，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悄然离开的人。

当许巍和凌越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那个人又急步小跑着回到许悠然的病房门口，侧头向屋里张望着，他深邃而忧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许悠然的脸。

当许巍他们走出去并且带了门之后，何清仪尽力地镇静下来，她心情复杂地仔细看着心爱的女儿，努力地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她笑着。许悠然似乎也放松了一点儿，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惊惶不安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些了。

何清仪在床边贴着许悠然坐下，发现女儿并没有抗拒或是挪开身子，她心里放宽了些，低下头，心疼地轻轻捧起女儿的手细细看着。女儿的手冰凉，手背上刚才拔掉针头的地方，紫了一片，还在往外渗着血。何清仪把粘在针头上的医用胶布轻轻撕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许悠然手背上的针眼遮上。

许悠然一直静静看着何清仪低着头小心地侍弄她的手，母亲头上的白发正好映入许悠然的眼帘。

“妈，我刚才做噩梦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悠然忽然轻声开口了。

何清仪心头一热，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她，伸手拢了拢女儿的头发，柔声问道，“又梦见黑影了？”

“嗯。”许悠然点了点头，“妈，我刚才像是梦还没有醒似的。”

何清仪没有再问什么，她站了起来，双手把女儿揽在了怀里。意味深长地说：“无论梦里是什么样的，总归是会醒的。孩子，什么都别怕，爸爸妈妈永远都会守着你的。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们最爱的女儿。”

许悠然由着她紧搂着，把头枕在她胸口，没有再说话。

何清仪觉得，自己刚才倒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的宝贝女儿真实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她闭上眼睛，长长地松了口气。

拉着凌越出来，许巍并没有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停留，而是带着凌越走到的电梯口旁边相对安静的楼梯间里。

“凌越，”许巍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儿，郑重地说：“请你答应叔叔一件事。悠然的变化是有些蹊跷，但是无论如何，请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她的事情，不要告诉其它的任何人。好吗？这是，一个老父亲的请求。”

“叔叔你放心吧，”凌越略一迟疑就明白了许巍的意思，他使劲点了点头，“我懂。我爱悠然。我会尽一切努力保护她！我绝不会跟其它任何人说关于悠然的情况。”

“好，孩子，”许巍把手搭在凌越肩上，“我跟她妈妈，都明白你对悠然的心，我们非常的感激，真的，谢谢你，孩子。只可惜，我们家悠然……”

许巍没有再说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两下凌越的肩膀，把手收了回来。

“叔叔，无论发生什么，悠然以后的路，我一定会陪着她一直走下去。”凌越坚定地看着许巍说道。

许巍怅然一笑，顷刻间老泪纵横，“孩子，悠然的路，能走多远，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你这句话，我们知足了。可是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啊，你还年轻，还有一生的大好时光，别为了悠然，耽误了。”

“叔叔，悠然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我一定……”凌越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还要激动地往下说的时候，却被许巍抬手示意了一下给打断了。

“孩子，我们懂你的心，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许巍轻声说道：“今天咱们先不说这个，好吗？”

“好。”凌越听话地点了点头。

许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把刚才的情形，详详细细地给我说说。”

凌越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紧张，“叔叔，我进去的时候，悠然是睡着的。可是，我看见了她的眼泪，她睡得挺香，可好像是在做梦的。然后，她突然惊醒了。接着，她，她叫我，叫我‘岭生’。我想她是还没有完全从梦里清醒过来吧。可是，可是……”凌越的神色更加惊慌，“她忽然又坐起来，她问这是哪，她说，她要走，然后自己就把针拔了。我去扶她，可她吓得直往后躲。好像，忽然之间，她不认识我了！”

“我当时就想起来，”凌越接着说道：“昨天她看见那两个人打架时，就叫过‘岭生’这个名字，她当时就是叫他们‘岭生’和‘罗罗’。”

“岭生？魏岭生！”许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跟他相差大概得二十多岁吧？她叫他‘岭生’，这有点儿说不通啊！”

“是的，叔叔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昨天的事，”凌越更加的惶惶不安，压低了声音说：“昨天悠然看到他们打架，好像受到特别大的刺激，她冲过去，我听见了，她喊他们‘岭生’和‘罗罗’，喊着别打了，尤其是，她喊着‘二十年啦，还没打够吗？’她就像是认识他们二十多年了似的。更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劝架都劝不住，她这样一喊，那两个人全停下了。”

许巍只觉得一下子浑身的血都翻滚了起来，燥热得都冒出汗来，一转眼又像一下子摔进冰窟窿里，整个人都结了冰似的冷得想打哆嗦。他什么话也没说，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楼梯间的门框上。

“叔叔，”看到他神情不对，凌越紧张地过来扶住他，“叔叔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许巍缓缓神儿，笑了笑说道：“不要紧，我也是太紧张了。也许就是悠然跟他们认识，又很熟悉罢了。昨天夜里送悠然过来，太慌张了，悠然的包、手机都没顾上拿。等我回去，找到魏岭生的电话，我打电话问问。”

等许巍和凌越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悠然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偎着何清仪小声地说话，见他们进来，许悠然一如平时那样灿烂地笑了，“爸，我还有多少药要打啊？”

许巍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眼睛一热，顷刻间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走过来摸摸女儿的头，轻声道：“我的丫头啊……”就哽咽不语了。

何清仪忙打岔道：“嗨，这么大了，多扎一回针有什么的，看把你爸心疼的。对了，还有几瓶要打？”

“哦，护士正配药呢。我再去看一下。”凌越反应过来，赶紧往门口走去。走出房门的凌越，忽然愣了一下神，刚才回来时的情景，在眼前迅速地闪了一下。那会儿快走到病房时，门口好像是站着一个人的，可是一晃就不见了，那个轮廓有些似曾见过的感觉，但是想不起是谁的身影。

没什么，或许是找人的，或是路过的，这病房里各种各样的人多了。这么想着，凌越小跑着去了护士办公室。

这天的晚上，在许悠然的坚持下，许巍和何清仪都回家去了。许悠然是这个心脏外科住院部里，最熟悉也最特殊的病人，从小没少在住过。医生、护士都认识这个换了心脏的女孩儿。这次住的也是加护的单间病房，医生护士照顾得很仔细。在女儿坚定无比的坚持下，夫妻两人无奈地离开了。

小狗嘟嘟饿了一天了，听到门响，就热烈地扑了过来。不过，聪明的嘟嘟，似乎也知道今天好像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事，它没有吠叫，只是摇着尾巴扑过来。何清仪赶紧给它弄了些吃的，嘟嘟就乖乖地埋头吃起来。

一回到家的许巍立刻找到女儿的手机，翻出魏岭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魏岭生的回答，跟许巍事先想过的，大致相同。一切听起来都很顺利成章，那天许悠然给罗砚成他们聚会送的花，是魏岭生早上送到花店的。他听许悠然说起，这些花是给一些毕业二十年聚会的人的，这些人中间，有一个人叫罗砚成。魏岭生给许悠然说，二十年前，他在这所大学的教工食堂打零工，跟一个叫罗砚成的人打过一架，那个罗砚成外号叫罗罗。许悠然的一切不正常的反应，都是因为昨天打架时，魏岭生满脸的血刺激了她，把她吓着了。

放下电话，许巍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放下心了，还是该继续焦虑下去。魏岭生的回答，听上去没有什么可疑心的地方，流畅、完整，没有纰漏。这本来正是许巍心里期望的答案，可是现在如此顺利地得到了这个答案的时候，怎么心里又矛盾重重、惶惶不安起来。

“或许，真是这样吧，”何清仪听许巍说完魏岭生的答复，长长叹了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倒好了。”

“但愿如此啊！可是，好像还是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呢？”许巍喃喃自语着，盯着正着闷头吃东西的嘟嘟。

夜深了，省第二医院心脏外科的病房里异常的肃静，只有医护值班室和走廊里的灯亮着。许悠然的病房里，灯已经熄了。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照进了，正好照在躺在床的许悠然身上。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她的一双眼睛显得异样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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