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静下来,跳回护栏内。女人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手机,摆弄了几下,一束光线照亮了江水中小小的一片,光亮扫来扫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摩托车的影子。
我摩挲着护栏上的剐蹭痕迹,这痕迹多像我和文惜的爱情,曾经的光洁坚固,如今的残缺破碎,护栏的碎片随着汩汩江水南去,永远不可能和这断口再次合为一体……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和文惜注定有缘无分,是命运将我和她的生命紧紧相连,却又将我们的爱情残酷地生生撕碎。我注定留不住文惜,亦如此时,上一秒我还触摸着的摩托车,下一秒却永远地消失不见。
女人关闭了手机电筒,一边将手机放回包包,一边用毫无感**彩的语气说道:“你的摩托车被水冲走了。”
我的摩托车是文惜送给我的,也是我所保留的唯一一件与她有关的物事。文惜离开我后,我神经质地将这辆摩托幻化为我的伴侣,我对文惜的依恋,不可阻挡地转移到了它的车身上,因此虽然它是一团钢铁,却并不是冰冷的死物。
可它就这么决然地成为了死物!
意外的是,我竟没有觉得难过……不难过,还是因为难过过头了?
我从口袋中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找了一支勉强能抽的,细雨潮湿,点了许久才点燃,我深深吸了一口,不假思索地对女人说:“你赔我的摩托车!”
女人反应了几秒钟,竟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七分不可思议和三分冷嘲热讽:“笑话!你酒驾、逆行、闯红灯,你要承担绝大部分责任……对了,成都三环内禁摩,你有驾驶许可吗?你有什么理由要我赔你?”
女人说的都对,但我仍嘴硬地说:“你开车的是铁包肉,我骑车的是肉包铁,你毫发未伤,我车毁人亡也就差人亡了,让你赔摩托车是便宜你了,不然我现在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装碰瓷的,讹你个百八十万的……”
说话间我已半躺在地,叼着烟说:“赔不赔吧?不赔我这可就开喊了啊!”
女人指着路口处的珊瑚红色越野车说:“不要脸,你刮伤了我的车,我还没说让你赔呢,你倒恶人先开口!”
我顺着她胳膊所指看去,女人珊瑚红色的越野车是一辆大切诺基,此时它正孤零零地停在路口,右前方车身上,有一大块明显的伤痕。
我抽了口烟,怪声说道:“呦呵,大切诺基,车不错啊!刚好值个百八十万,我看这么办吧,你把车赔给我就行。”
我跳起身来,伸出手说道:“快快,钥匙拿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的在外也不安全,去哪儿我送你……”
我说这话一半是为了戏弄她,一半也是夸张地采取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策略,让她觉得赔偿我的摩托车是个能够接受的方案……
女人沉默,似乎犹豫了片刻,这才将肩上的小包取下,伸手在里翻找。我当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以为她会把车钥匙拿出来给我,我猜想的是,女人的包包里究竟装了多少现金……
可女人接下来的行动让我措手不及,她掏出了手机,并且迅速地按了几下……
“喂,110,我要报警!”
“靠!”我惊道:“你至于吗!报警?”
女人不理睬我,冰冷而毅然地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我发生了车祸……地点在科华南路……”
我不知从哪儿窜出一股子邪火,三两步冲到女人面前,暴力地拽过她的右手,刷地一把夺走了她的手机,女人尖叫了一声,本能地从我手中回夺。
我猛地转过身子,不顾她在我后背上撕扯,挂断了电话,而后回身冲她吼道:“你干嘛报警!”
“还给我!”女人大喊了一声,声音中的一丝嘶哑增加为五分,声音划破雨夜,显得十分凌厉。
“我的摩托车都没了!你还要报警?你他妈还要报警?”我充满爆发力的吼声迅猛地盖过了女人的呼喊,女人的身体一震,紧紧扯着我背后上衣的手忽地松开了。
虽然看不到昏暗中女人的表情,但能从她的轮廓看出她正微微偏着脑袋,单举起右手按在额头,显得十分恼火。她用力地理了理头发,而后用手指着我的脑袋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你这个流氓,无赖……”
“我流氓,我无赖?我的摩托车可不是普通的摩托车!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变调。
“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报警吗?赶尽杀绝是吗?让不让人活了……妈的让不让人活了!”我越说越气,大吼道,“报警,我他妈让你报警!”
女人的手机划了个十分夸张的抛物线,沿着一条我抡圆了的胳膊甩出的弧线延伸而出的轨迹迅速远去、变小、消失——我真的扔得很远。
右手在和女人的手机分离的最后一瞬,我的大脑突然急刹车般地给它发出一条“不要扔!”的指令,然而大脑毕竟高高在上,我的右手有机会体验了一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感觉。
女人惊呼一声,急冲到江边护栏,像我寻找摩托车一样,探头向江心,徒劳地而仪式化地寻找她的手机。
等待她的结局一定只是失望。
“你疯了吗!”女人转身向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惊讶、震怒的语气中略带着哭腔。
扔手机的举动也许是我不由自主的情绪发泄,可明显是有点发泄得过头了,我的嘴唇微微翕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无赖,无赖!”女人尖声呼喊着来到我身前,擂鼓般地用她的两只拳头捶打着我的胸膛。
她一连打了十几下,捶打的力气越来越弱,声音中渐渐涌出的悲伤却越来越浓。
她再次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护栏边,手撑护栏大声地哭了出来……我听得出她哭得十分伤心,就像个小小女童,被坏小子抢去了心爱的发卡,弄坏丢进了臭水沟……她的哭声,就像那小小女童失去发卡约束的头发一样,脆弱而凌乱。
伴着女人的哭泣,周围雨声渐响,像是用音量旋钮扭大了音量一般,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从天空垂落,密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幕布,远处霓虹闪烁的光亮被雨水折射得一片迷蒙。雨滴砸在草坪上,碎裂成一片珠光银闪。几步远处的女人原本昏暗的轮廓变得模糊,可是她的哭声却显得更加清晰……
一阵电闪雷鸣后,女人像个受惊的小兽般猛地抖动下身子,陡然停止了哭泣。片刻后,她转身走向她的汽车,与我擦肩时,她用不可能更冰冷的语气说道:“我的手机也不是普通的手机,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一分钟后,女人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像是代替它的主人怒骂着我,在不远处的科华南路上一边撕扯我的听觉神经,一边发泄般地急速离去……我背对着锦江、面朝女人离开的方向,呆立得像个傻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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