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林裳一再要求从简吃饭,但我还是带她去了一家主营羊肉的馆子,请她吃了兰州比较有特色的黄焖羊肉和羊肉面片。饭后给她订酒店房间时,她纳闷为何只订了一个房间,问我:“陆鸣,你和阿姨晚上都在医院里陪叔叔吗?我觉得最好再订一个房间,咱们三个人轮换着休息比较好,我也可以照顾叔叔的。”
我不置可否,但当我来到医院对面的招待所里订房间的时候,林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说:“为什么不给我也订这里的房间?”
“你住这儿不合适……我和妈妈只是想用这里的厨房给爸爸做饭吃。”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住这儿不合适?”
我苦涩笑笑,林裳这个开百万豪车的女人,怎么能够接受这几十元一天的小招待所?狭小的房间、肮脏的床铺、没有独立卫浴、隔音甚至安全条件都很不到位……
“你让我一个人住,不怕我又‘走丢’吗?”
我正色说道:“林裳,这个时候你不能拿这件事来要挟我吧?也太不懂事了吧!”
林裳打断我说:“我知道阿姨是想招待好我,可是我既然和你一同来了兰州,就不是来当客人的!”说着,林裳挽起了衣袖,钻进厨房里收拾起那些我看上去都很头疼的脏出一定水平的灶台。
我也进了小厨房,拉着她说:“我来弄!这里太脏了!”
林裳不悦地看着我说:“要帮忙可以!你去超市帮我买东西!这里的锅碗实在是没办法用,你去买个炒锅、买个炖锅,再买几个碗,顺便买些米面、蔬菜回来!”
“哦,好。”
“把宾馆的房间退了!”
“算了,你还是住那边……”
林裳忽然发火,吼道:“我林裳不是个千金小姐!照顾叔叔,还要一个人住在远处的酒店里,这是什么逻辑?”接着,她指着房间里的两张床铺说道:“这里正好两张床,咱们三个人轮换着照顾叔叔!”
……
我终于去退了宾馆的房间,又去超市里购买了生活物品。回到招待所时,林裳已经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同客房也整理妥当。她接过我买来的菜,又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很快,我们带着林裳做的饭菜回到医院病房。
一份烧茄子、一份炒肉丝、一份素炒西蓝花,以及两碗南瓜大米粥摆在了小桌上,顿时让小小的病房充满了喷香的饭菜气息,就连同屋病友的家属都围观过来啧啧称叹。
妈妈不置信地问:“这都是林裳做的?”
我点头称是。
妈妈充满欣喜和赞赏的目光上下望着林裳,而醒来的爸爸也因林裳做的可口饭菜而开了胃口,吃下了许多。这让我和妈妈都舒心很多。
饭后,我们围坐在病床旁,和爸爸商量起关于做手术的事情,才刚说了几句,他便炸了起来,吼道:“做什么手术!我这不好好的吗?”
妈妈劝道:“老陆,我们也不想让你做手术啊,可是这都是医生下的诊断,你再不做手术,怕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放屁!哪来的生命危险!”
妈妈怨道:“这事还能有假,再说,鸣鸣也帮你问过省医院的医生,你现在的情况,非做手术不可!”
爸爸指着妈妈说道:“你动动脑子,现在的医生,哪个不是没事说成有事,小事说成大事?无非就是想把咱们口袋里的钱骗出来!”
我劝道:“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您的主治医生是省里这方面疾病的专家,不会骗您的……按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做了手术,能规避掉很多可能的危险。”
爸爸沉默地思考了一会,问道:“做手术要多少钱?”
我和妈妈对视一眼,妈妈说:“老陆,这你就别问了……”
“多少钱?”
妈妈说:“差不多……差不多七八万吧……”
爸爸一听,先是沉默半晌,然后忽然又炸了起来,掀起被子坐了起来,险些就要扯掉手背上打着的吊瓶,吼道:“治什么治!七八万……”
“爸!”我阻止了他大幅度的动作,又扶着他将他放平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他嘴里依然絮叨着:“听我的啊,这个手术我不做……我不做!”
我的心中愈发地难过了,我和妈妈没说实话,只告诉他一个可能只有真实费用三分之一的数字,他已然无法接受,哪里还敢跟他说真话啊。
此时此刻,心底的惭愧更加强烈地撕扯着我的良心,我甚至不敢和爸爸妈妈对视……究竟我工作的这三年里,都在做些什么啊?就在那一个个发泄的时刻,我败掉的钱,在我看来也许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数字符号,而在爸妈的眼中,几万块钱真的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大到也许爸爸根本就不会同意在手术确认书上签字。
……
前半夜我在病房里守着爸爸,后半夜时妈妈来替换我,我只回到招待所几分钟,刚刚入睡,手机却又急切地响了起来。
“鸣鸣!鸣鸣!你爸他不见了!”
刚刚惊醒的我还未彻底清醒,痴痴的发了一阵子呆,这才反应过来,猛然坐起喊道:“怎么不见了?什么意思?”
妈妈急道:“刚才我去趟卫生间,回到病房的时候,你爸就不在病房里了!”
我急忙从床上跳起,开灯,哆哆嗦嗦地系起了鞋带,我的动作惊醒了和衣而睡的林裳,她听我说爸爸离开了病房,也是大惊失色。
回到医院路上,我下意识地沿路看着一个个相似的身影,但都不是爸爸。
到了病房后,遇见正在护士站里和值班护士争执的妈妈。一问才知,原来爸爸趁妈妈去卫生间时,自己跑到护士站,询问了手术的费用,也知道了我和妈妈即将做出的,使用最好的进口生物瓣膜的决定。
我拦着近乎崩溃的妈妈说:“妈妈,这不怪人家护士!”
妈妈沉默一阵,稍稍平静,对护士连连抱歉,然后对我说:“你爸他……他也太倔了!这老陆……肯定是装睡,趁我不注意,自己就溜了!”
“妈,我知道爸要做什么?”
“做什么?”
“他肯定不想治病了,他想回海石湾!”我对妈妈说,“汽车站、火车站,咱们分头找他吧。”
……
妈妈去了就近的一个汽车站,而我和林裳前往火车站找寻爸爸。
在这深邃的后半夜里,火车站广场却依然人山人海,聚集着四面八方而来,或是即将前往某些地方的旅客。在这些人中找寻爸爸不是件易事,而他在离开医院时,仅穿着单薄的衣裤,拿了他的钱包而已,手机也没带在身上,我根本无法联系到他。
两个小时后,我带着林裳,颓然地和妈妈汇合。
妈妈的脸色越发地差了,我甚至担心,妈妈因这几番刺激,也会生起病来。我劝道:“妈,别担心,我爸他一向乐观,不是个会轻生的人,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那么多的治疗费用而已。”
“可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叹气说:“爸干了一辈子的警察,他想躲着咱们,咱们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但是最终他肯定是要回家的。我看,不如咱们回海石湾吧。”
妈妈怨道:“唉,折腾吧……他这条老命,折腾得死在半路,我……我也别活了!”
我长叹口气,带着妈妈和林裳回到医院简单收拾下,将不贵重的东西都搬到了招待所,然后购买了三张回海石湾的火车票。
……
找到爸爸时已是清晨,他正兴致勃勃地在小区广场中放着风筝,乐乐呵呵地和周围的邻居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天,丝毫看不出是个刚刚从医院急救室走出不久的病人。
妈妈摆出要拼命的架势准备上前质问爸爸,我却拉住了她,示意自己先去和他沟通。
我走近爸爸,而他也看到了我,他不说话,转头又看向天空中飞翔着的风筝。
我也看那张我小时候他就在放、二十年都没换过、补了又补的燕子风筝,问道:“爸,等会您是不是还要上班去呢?”
“去!为什么不去?今天又不是周末。”
“早晨吃了点什么?”
“吃的牛肉面,”爸爸把风筝线轮递给一旁的邻居,然后扯着我走远几步,问我,“你小子,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这个林裳,是我未来儿媳妇吗?”
我一阵无语:“……不是。”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让她是。”
“说得容易……爸,跟我们回医院吧,如果不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您儿子我怎么可能把您往手术室里送呢?”
“爸没事,爸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他竟原地来了几个大幅度的下蹲加跳跃,我一阵惊吓,怕他那脆弱的心脏经受不住他这不要命似的折腾。
看到爸爸这副样子,妈妈终于挣脱了林裳,跑着喊着、指着骂着,来到爸爸面前,嘴上说着最难听的话,脸上却是最心疼最关心的神色。
“老陆,你就作吧,作死了我给你收尸!”
爸爸鄙夷地看着妈妈,说:“傻老婆子,你想守寡,再等二十年吧!”
好说歹说一番,甚至我都要发火,但爸爸终究不同意做手术。
我长叹,就在我几乎放弃劝说的时候,林裳忽然走近,小声对我说道:“陆鸣,我问你,叔叔的病,是不是真的到了必须要动手术的时候?”
“当然了,他现在的心脏随时都会崩溃,而且,如果再次昏迷,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我看着似乎很是生龙活虎的爸爸,不敢想象他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的情形,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林裳沉默许久,对我说道:“我来试试,我想,也许我能劝得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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