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我有种被人扼住咽喉般的紧张感,我努力掩饰着被自我察觉到的不安,心里隐隐希望王瑜做出改换会场的决定。毕竟,会场换了,这次高予仁交代的事,便不必做了。但又转念一想,倘若真的换了会场,到时高予仁会不会认为,是我暗中给王瑜透露了他的伎俩呢?如果是那样,高予仁的事不成,难保他不会迁怒于知晓实情的我。
这边正纠结着,那边的王瑜想了又想,说:“算了,既然是高予仁亲自到厂里安排大会事宜,那么一定是经过艾总授意的……艾总的意思,应该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宣传和推广,毕竟,F管廊的空地,是最近接装置核心设备的,无论从视效、意义、摄影摄像方面,都是最合适的……”
王瑜揣摩着艾总的心思,而我也渐渐集中精力,思考起一些事来……高予仁要我捣鼓这件事情,究竟是要把油漆泼到谁的头上?他是想要谁出丑?而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会上发言的人,无非是各单位的领导。
经常主持大会的高予仁不可能油漆泼自己的秃脑袋。
艾总?他让艾总当众出丑,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王瑜?王瑜……那倒很有些可能,据说王瑜二十岁左右就进了爱羽日化,没日没夜地玩命工作,他的不懈打拼深受艾总的赏识,因此事业顺风顺水,如今三十多岁便当上了爱羽日化的常务副总,位列五个副总之首。且现在独当新厂厂长大任,新厂开工成功以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迟早接替艾总的总经理位置。只是,高予仁泼他油漆,除了让他当众丢脸,又能得到其他什么好处?这又不是小孩子恶作剧的游戏,不可能只图个乐而已。
其他几位副总?中交大会跟他们业务关系又不大,他们甚至都不会上台发言。
设计方、建设方、监理方的代表?这些单位的人跟高予仁业务交集不大,若说其中某人跟他有过节,倒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报复吧?一点都不高明。
那么,只有作为合作方的时光国货的领导,是高予仁所针对的对象了。想到此,我猛地心里一颤,他不会是针对林裳吧?转念又一想,林裳只是时光国货的总经理助理而已,以她的身份,可能连主席台也不会列席,更遑论是上台发言了。时光国货的总经理,林裳说过,叫做秋期的嘛……设想,高予仁要我泼秋期一脸油漆,那么作为大客户,被当众如此侮辱,时光国货的人必然大发雷霆,甚至不惜违约,终止与爱羽日化的合作也说不定。而这件事发生在王瑜主管的工厂里,首要的责任他必然无法逃脱……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不管是作为事后的惩罚,还是作为对时光国货的交待和安抚,王瑜的位置,必将不保!那么打击了公司里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便是对高予仁最利好的事了!
想及此,我长舒一口气,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不禁啧啧慨叹,原来高予仁这老狗做事心思如此缜密、手段如此高明、成本如此低廉、收效如此丰厚……虽分析出了高予仁的目的,但我仍然被适才念及林裳的想法而吓了自己一跳,设想我们家林裳站在讲演席上,面对着方方面面的人物,那婉艳绰约的容貌,那一头如丝的齐腰长发,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泼油漆玷污……即使这是个假设的念想,但我也像胸口猛地挨了一记带刺的重锤般,疼得难受……
王瑜却不知我心里这七上八下,忽而将一直盯在窗外的目光转向我说:“陆鸣,有个事你跑一趟,开个车,到彭州租些大型的遮阳伞,明早布置在大会观众席遮挡阳光、再买两台大点的冰柜,批发些冷饮,另外,购置些防暑降温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
我得了件美差却高兴不起来,开了卡车下山,一路都在寻思:这王瑜对爱羽日化可谓是鞠躬尽瘁尽心尽力了,大事上果敢,小事上细心,就连大会上防暑降温这样的事,也能提前想到并落到实处……
明天我那事做了以后,究竟会对他的事业产生多大的影响?降级是肯定的,开除不至于吧……而我忽而想到即将跟他进行订婚典礼的文惜,不由得百感交集、倍感沉重,空调不甚良好的卡车驾驶室里,竟然透着一股子怎么也抹不掉的寒意……文惜就要跟事业上如日中天的王瑜结婚、就要组成一个家庭了……我的心开始一颤一颤地疼……而他们描绘着的美好未来的画布,却将被我的一桶油漆涂得乌漆墨黑。
我想不到,在离开文惜后,在文惜和王瑜走到一起后,我竟然还会和她有这样间接的交集……
明天,当我泼下了那桶万恶的油漆,那么与文惜分了手、好不容易从痛苦地纠缠中走出来、千难万难地释了怀的我,就又会打扰到她的平静、伤害到她的家庭,也伤害到她自己。而我如果不泼,高予仁如果真的将那些照片公之于众,对文惜的伤害,便又是另一种方式的极端……
我暴怒地紧咬牙关,周遭的物事在我的眼中充满着令人焦躁的意味,我恍惚中闯了个红灯,险些撞了一辆横穿街道的电三轮,我却不受控地摇下车窗,对无辜的三轮车驾驶员破口大骂,但紧接着,驶离的我,又立时感到深深的悔意,掉头寻那三轮车,却已然不见了它的踪影,于是我便又做错了一件事,并且再也不能道歉补偿……炽烈的情绪最终全部转换为了对自己的怨恨……我痛苦地蠕动着喉结,双手无力地扒在方向盘上,连一辆卡车都驾驭不好的我,拿什么来驾驭自己的人生?
而明天的事,做与不做,两种选择,其实各自是一把尖利的刀,一把拿在我的左手,一把拿在我的右手,我究竟选择,将刀子扎在文惜的前胸,亦或是她的后背呢?
赶到彭州随便找地方停了车,我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像是个中毒进入膏肓的人,寻求解药般拨打了林裳的电话……电话嘟嘟地响着,几声后被挂断,再打,挂断,再打,关机……也许时光国货此时也在纷乱的忙碌中,而作为总经理助理的林裳,想必要做准备发言稿、落实与会人数等等的琐事,又哪里有空,为正在吞咽苦果的我,预备一勺甘甜的蜜糖呢……
混乱中我又想到,如果那桶油漆泼在了时光国货总经理的脑袋上,对林裳的工作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可恨的事,我又没办法向她透露丝毫,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那一切变化的发生、那所有恶果的酝酿。
……
购置冷饮的时候,店家伙计们忙着将一箱箱的饮料搬出储存仓库,为我装车。而我心烦意乱地抽着烟,四下里转悠,猛地瞧见一处斜顶砖墙的大型仓库,门上贴着张招租告示。忽而灵机一动,郭芓荞不是在寻找一间新的舞蹈教室吗?这仓库面积够大,装修简便,位置虽不沿街道,但走出不远几步,便是几片居住人口密集的小区,如果稍加宣传,不愁没有生源啊!
当下赶忙打了电话给她,而她雪中得炭般地高兴说道:“暑假考级班就要开班了,我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教室……真的太谢谢你了,陆鸣!我下课了就马上来看。”
……
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我租好了遮阳伞,买好了防暑药品,过程中没少跟商家磨嘴皮子,直弄得汗水长流、头昏脑涨,这才搞定一切,回到了仓库。拿了一瓶饮料坐在墙角解暑,而仓库尖顶在夕阳下的阴影,延长地是那样地快,在我的身前迅速地蔓延开来,最终融汇在了天色里。
郭芓荞终于带着倦意和疲惫匆匆赶来,喉咙嘶哑地几乎失声,棉质舞蹈训练服的背心处几乎被汗水浸透,但她的面容还是显得神采奕奕,充满精神。我递给她一瓶饮料,说:“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郭芓荞抚了抚喉咙,费力说道:“谢谢……嗓子哑了,不能喝冷的。”
“要不先一起吃点饭?喝口热汤?”
郭芓荞摇头说:“来不及了,等一下还要去排一个舞蹈比赛的节目……你跟房东联系过了吗?”
“联系过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郭芓荞围着仓库走了一遭,透过窗户打量着仓库里的情形,欣喜说道:“这间仓库倒是蛮适合的,之前我找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这里……不过,呃……陆鸣,你有没有问过,这间仓库的租金……”
“一年两万六,算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两千一百多的样子。不过要一次付清一年的租金,还要押三个月的押金。”
郭芓荞神色顿时有点黯然,顿了顿,微微低下头说道:“不行,一次拿出三万多……太贵了……”
我道:“等房东来了,你先进仓库里看看再做决定,咱们再跟他砍砍价,说不定还能便宜些。”
“如果是押一付三,还勉强能接受……不过房东他能肯吗?”
我心说,从那房东说话的语气听来,便不是个善主,定然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但不愿打击郭芓荞的信心,只好说:“等他来了,试试看吧。”
……
尽管这是一间非常合适的所在,但最终,我和郭芓荞心有不甘地离开了仓库。那房东竟比想象中的要可恶得多,我们只是表达出些微商量的态度,他便暴跳如雷,责备我们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我开着卡车,送郭芓荞回她的舞蹈教室,路上我说:“抱歉,芓荞,没能帮到你。”
“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多谢你,这样关心我的事情。”
“你说这话,不是更见外了?”我笑着说,“汪铭是我二哥,你就是我二嫂,咱一家人还客气个啥?”
郭芓荞笑:“他是你二哥,我可不是你二嫂……他又没来娶我。”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你扭捏个啥啊二嫂?”
郭芓荞羞涩地咯咯笑,我瞥眼看她,只见她汪汪的眼眸中竟是满满的情意,显是全心全意地爱着汪铭、想着汪铭,这倒让我不禁有些羡慕汪铭了。想了想,我道:“这间仓库,不考虑租金的话,你觉得是不是特别合适?”
“当然特别合适啦,可问题不还是租金吗?”
“行吧,我再想想办法,等我信儿。”
“啊?你有什么办法呀?”
“现在还没头绪,不过有消息的话,我会及时联系你的。”
“嗯,那……真的是多谢你了。”
“客气啥呢二嫂!”
送郭芓荞回到她的舞蹈教室时,一群小女孩早已在家长的带领下等候在教室门外了,看到郭芓荞来,女孩们蹦跳地围在了郭芓荞的身边,而她微笑抚摸一个个小孩子的脑袋……天边火烧云的映照下,女孩儿们的裙摆像是一片片娇艳的花瓣,而身处花蕊的她,看起来有一种鹤立鸡群、卓尔不群的美……
……
开车返回龙门山的路上,摇摇欲坠的太阳终于像是燃尽的蜡烛,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以下,晚霞像渐渐烧尽的火堆,而闪烁的星光,像是那纷飞余烬的火星……明早,当我那桶油漆倒落,也许身边的一切都会变得纷扰……而这个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是属于我,最后的平静。
于是我带着决然的心情平静地踩下油门,卡车明亮的车灯穿透夜色里的尘埃,照亮了蜿蜒不尽的前路,车载收音机里,FM102.6城市之音里播放着陈绮贞的《华丽的冒险》:长长的路的尽头是一片满是星星的夜空~这一趟华丽的冒险没有真实的你陪我走~长长的时间的旅程充满太多未知的诱惑~数不清对你承诺过的一切~还有多少没有实现过~不愿放开手~不愿让你走~疯狂的梦没有了你~还有什么用~不愿放开手~不愿让你走~不愿眼睁睁的看你走出我的生活……
我不愿再去思考,因为思考便会痛……但这支歌像是拂过一把吉他的丝巾,轻柔,但依然掀起了声音的波澜……“不愿放开手……不愿让你走……”多么像是我那颗已死的心,临死前回光返照时,想对文惜说的,最后一句话……
恰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迈腾鸣着喇叭,从我的左侧超越,车速很快,很快消失在了视野尽头……然而,我无比惊异地揉了揉充满倦意的双眼!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熟悉的迈腾和它的车牌子上,尾号字母组合,是WX……
(不知不觉写了个四千多字的大章节,第100章……明天,我会更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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