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裳再次举起菜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撅起嘴唇,表情做假怒状。忽而又娇羞地低头,说:“那你更要让我先住进这间房子才行……”
我一时语塞,面对这个被自己开玩笑而提起的敏感话题,反而接不下话茬,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悄然离开了厨房,到卧室里给忙碌中的师傅们分发了烟,然后看着一张风格淡雅的床、一组宽大高档的写字书桌、一套小巧的组合衣柜渐渐在他们的手下成型,卧室又渐渐地恢复了它本身的模样,只是全新的家具,让它变得更加温馨,更有了家的感觉。
我伸手摸了摸新家具的木材,入手的质感很好。精致的做工和光亮的漆面,也彰显出它们极高的档次,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家具竟然都是纯实木制作的,几乎没有能闻出的粘合剂味道。我不禁感叹,家具这东西真是一分钱一分货。稍稍跟师傅们打听了一下这些家具的价格,不禁小小地令我吓了一跳,心想林裳这妮子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
师傅们装好了家具,跟林裳打过招呼便纷纷离开,而我趁林裳还在准备饭菜时,取出一套新的床上用品,一件件地铺在了新的床上,最后,我将林裳带来的,装着妈妈送她的荞麦皮枕头的口袋打开,取出枕头并套上了新的枕套,并排在床头放好。
我像一个下班回家的男人,听着女人在厨房里捣鼓锅碗瓢盆,自己却枕着胳膊倒在床上……这张床真的很舒服,舒服到我一倒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仿佛床不是床,而是一架高级的洗衣机,能将我身体里的疲惫洗得一干二净。
看着头顶熟悉的顶灯,又一次想到,经过这一晚,明晚我就不知在哪里落脚了,一阵烦躁便像一口黑色的铁锅,遮天蔽日地扣在了我的脑袋上。
林裳走进了卧室说:“下来下来!谁叫你躺我床上的呀……我的床,我还没躺呢……”她嘴上说着,走过来扯着我的手,试图将我拖起来。
我却沉着身子不让她移动我分毫,厚着脸皮说:“别闹别闹……躺一会啊,这张床没治了,真的太舒服啦……”
林裳拉不动我,索性也脱掉围裙,爬到了床上,踢掉拖鞋,伸脚踢了踢我说:“一边去,给姐姐让位置!”
我打了个滚给她腾出位置,她大喇喇地四仰八叉地躺着,闭着眼睛说:“唔……真的好舒服啊……”
我拨弄几下她鬓边的头发,取笑她用筷子作发簪,她却不以为忤,躺了一会忽然侧身面对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晚上,我要给你一个礼物,你肯定特别特别喜欢……”
我笑着直勾勾看着她:“什么礼物?拿来看看。”
林裳看了看我,正欲答话,忽然坐起身子,扯了扯她的衣领,手护在胸前说:“看哪儿呢!你想什么呢……想得美!”
我笑:“我什么也没想啊。”
“屁……无耻、下流……”
“什么事无耻下流啊?”
“就是你脑袋里正在想的事!”
“我脑袋里正在想,林裳很美,很漂亮,难道你美得很无耻,美得很下流吗?”
林裳笑着看看我,忽而又沉默低下了头,手指在床单上无意义地来回扣动着,说:“礼物晚上才送给你,现在不能给你,现在给你,就没意思啦……陆鸣,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干嘛那么一本正经,有话就说啊。”
“我想问你……你没有觉得我很讨厌,我很……很下贱?”
我立即欠身,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没有跟你商量,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打算住在这里……还自作主张地买了家具……你不会在心里看不起我吧?不会觉得,这事很那个吧……”
我知林裳是怕我觉得她不自重,其实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和一个美丽又贤惠的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这样的相处,仅仅只能持续一个晚上而已,明天我离开了,所谓的同居也便不存在了。
我叹道:“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看好的很!有个形容词怎么说来着……金屋藏娇,对不对!”
林裳抓狂般喊道:“不管啦不管啦,反正你昨晚都说了,让我住在这里啦,我还扭捏什么,切……”
“我说了吗……就算我说了,也是酒话,当不得真的。”
“我不管,反正是你求着我、巴结着我、上杆子贴着我,我才勉强答应住在这里的。”
我见林裳嘴上硬着,眼眸里却充满了欢欣的喜意,实在不想就此告诉她我明天就要离开的事实,唉……或者,干脆明天我来个不告而别,只给她留一个字条吧,我实在不愿大煞风景地亲口说出别离的话,然后看林裳别离的神情……
打定了主意,我便不再纠结,笑着说:“让你住就是啦,但有些事你要答应我,一是不许你再在外头过夜,尤其是睡在车里,二是照顾好喵妹儿,第三,如果……如果我因为工作的事,而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保持好的心情,按时吃饭,不许再泡方便面、吃零食……”
林裳打断我说:“好啦好啦,以后有你监督着我,我当然不会再那样不爱惜自己啦,而且如果我很忙的时候,你也要给我准备好晚餐,这样我就不用吃垃圾食品啦,早晨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做好早点,让我多睡几分钟美容觉呀……”
我伸手抽掉了林裳发髻上的筷子,将她的头发拨拉地一片凌乱,说道:“究竟是谁求着谁啊?谁给谁提条件啊……”
林裳不甘示弱地也用手心揉搓我的脑袋,将我的头发搓得鬼也似的。
我啊呀叫着,一手搂住了她的身子,一手伸到她的肋部瘙痒,林裳挣扎,却因痒得大笑而脱了力气,喊道:“放开我……陆鸣,哈哈哈……哎呦,我要喊非礼啦!”
“喊啊,你倒是喊啊!”我嘴上应着,手指却加了些许的力气,并摸到抓住她的脚丫,将她的脚心挠得更痒……
林裳好容易找到个机会,也伸手在我的腋下,依样地挠起了我的痒……一时间,我们两个嬉闹一团,在床上翻翻滚滚,挠着对方,被对方挠着,哈哈笑个不停。
终于,我和林裳触电般惊讶地发现,彼此的身体已在凌乱不堪的床单和被子的包裹中,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林裳的面容在似是在高倍放大镜放大后的极近视角下,依然光洁晶莹,仿佛吹弹可破。我们粗重滚烫的气息被彼此深深吸进了身体里,催化着一种逐渐热烈的兴奋。
林裳的眼神渐渐迷离,水汪汪的眸子像是能融化一切的忧愁和喜悦,她的唇在细微而热烈地颤抖,像一朵开到了荼蘼的玫瑰,只待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
在我就要从理性模式跳入感性模式的一瞬,我的手滑向林裳骄傲的胸口时,无意牵动的手臂,忽地触碰到掉落在床单上的一个小小的物事。霎时如天崩地裂、烟消云散,决堤的天池湮灭了满山的野火,一股寒意冲进大脑,将我搅和地瞬间迷乱。
那是文惜的手机……
……
错!错!错!我像是端坐在荆棘枝桠编制的牢笼里,只有不前不后、不左不右、无心忘我,才能避免伤、避免痛。错!错!错!我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一个没有能力去爱人的弱者……
我苦笑,笑是对自己的嘲讽,我提不起力气地,对依然抱着我不放的林裳说:“厨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煮糊了……”
“啊?”林裳尖叫着跳下了床,扑进了厨房。
而我捡起了文惜的手机,重新深深地装进口袋,然后一件件地将衣服扯好、将被子叠好、将床单铺好、将枕头摆好……理好了床铺和衣衫,也将失控了的心重新召回了它原本的位置,尽管它还在一个劲儿地不停悸动。
我走进厨房,而林裳已经深深地埋着脑袋,拿起了汤勺,在山药排骨汤里轻轻搅动,汤锅里满满的汤,却哪里有烧糊的东西。她已然明白,我只是假借了一个不存在的由头。
林裳忽然轻轻摇头,笑了笑。汤锅里噼啪闪了几朵水花,也不知是汤勺上的肉汤滴落,抑或是她的泪水滑落。但不久,林裳笑着转头对我说道:“今天我们买的菜太多了,不如我干脆都做了,我们约魏航和肇可可来吃饭吧?上次她那么晚来照顾我,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谢谢。”
“好,那……你给肇可可打电话,我去买点啤酒。”
“好……”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家门,一口气奔到楼下,坐在最下面的台阶上点起了一支烟,痴痴发呆,烟几口抽到了烟屁股,心却没能静下来。自卑、愤怒和无奈蜂拥卷来,搅得整个脑子像肮脏难闻的化粪池,怎么也化不开那些坚硬如铁的负面情绪。
实在难忍,我伸出手来猛抡向自己的脸,啪啪啪地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抽完了,脸肿了,心却释放了,我低沉地向自己嘶吼,骂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把一个女孩推倒在床上,却没有任由彼此的情,渗透到彼此的深处。这件事,比逼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孩去爱自己,更他妈恶劣得多!伤害女孩更多!因为后者萌生的只是恨和抵触,而前者,泯灭的却是爱和尊严……
可我没有办法认为自己是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我的根基是动摇的,我却如何托起一个女孩梦想的飞翔……
大傻逼!大傻逼!
……
小商店里买了啤酒,却没有拎回家。我坐在家属院的花池边,用牙咬开啤酒瓶盖,咕嘟嘟地像一头饮水的骡子。
当载着魏航和肇可可的机车噪声,裹着他们穿着皮衣、戴着墨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我喝了许多瓶酒却迟迟没来的醉意,却瞬间爆燃。
只因我仿佛看见了时光轴上的某个端点处,穿着皮衣、戴着墨镜,骑着摩托车而载着文惜的我,正如同魏航和肇可可的驶来,迅速地驶去……迅速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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