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贝斯的状况不甚良好,进入演奏状态的尕龙技术上却丝毫不受影响,专心致志地配合着魏航,将演出步步推进。酒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好,酒精像催化剂一样兴奋着每个人的精神和肢体,穿梭在酒桌之间的店员们端着各种酒,匆忙地将它们传递给沉浸在酒精浸泡中越陷越深的人们。
依旧是一首歌、一杯酒,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过去,我和林裳喝空了花逝的红酒瓶,桌上又添了不少空的调酒酒杯……而此时的我们,正一人端着一大杯扎啤,饶有兴致地讨论着魏航的音乐。
酒醉的林裳越发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昙花,在迷人的午夜完全绽放出最极致的美。酒吧里的人,一小半盯着舞台上的乐队看,另外的一大半却将目光频繁地投向了林裳。
此时的我竟因能和如此美丽的女子同桌共饮而感到非常享受,甚至开始很是贪婪地接受着周围男人们妒忌的目光,尽管我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我的浮夸也显得特别的幼稚,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女人的饰品是珠宝,而男人的饰品是女人。
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即使是在珠宝店里试戴钻戒过过干瘾,或是开着租来的豪车假装富豪,也足以在那人生难得的短短一时里,获得无与伦比的快乐。此时的我也一样,坐在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女身边,便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我不能免俗,因为我本就是个俗人。
我的视线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旋转,但情绪却很好,酒的麻醉感也恰好达到了极致,而胃里丝毫没有因喝酒而产生的呕吐感,反而口唇之间微微的麻木感强烈地加剧着我对酒的渴望,于是我又招来“残缺”的店员,叫了几杯有些暧昧内涵的,诸如“红粉佳人”、“天使之吻”之类的鸡尾酒。
林裳并没有拒绝这酒桌上玩笑般的暗示,来者不拒地陪着我,伴着一段段歌曲,一杯杯地举起满杯,放下空杯。
我再次举起一杯“燃情百加得”,眼睛却盯着林裳那烈焰般的红唇吻在酒杯上,然后留下一枚淡淡的唇印。我将带着火焰的柠檬片凑近嘴边,手腕却忽然被旁边的人触碰,没能拿稳酒杯,酒还未饮,便伴随玻璃酒杯跌落在地,变成了万劫不复的碎片。
我的怒意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转头就向身旁吼道:“谁他妈的……”然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惊讶而委屈的向梦!
“姐……”我愣愣地看着她,除了本能的一声呼唤,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尴尬间,我瞥见向梦的高脚杯里所剩下的那些花逝的红酒竟然还没有喝完,剩下了半杯红彤彤的液体,便厚着脸皮推推她的身子,大着舌头说:“姐……姐,你怎么不喝啊?你……你不喝酒,你来残……残缺做啥子?”
向梦摇摇头,看起来很是失落地说:“我不想喝了,陆鸣,可以送我回家吗?”
“这……这才几点?回什么……家啊?”
“陆鸣!你不走我走了!”
醉了的我丝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地说:“送你去你家?咱们……咱们孤男寡女的,合适吗?”
“陆鸣!”
“哦,对了,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又没把你当成过女人……咱们一向都是哥们那么处的……哈哈哈!”
“陆鸣……”向梦的身子依稀在迷离变幻的舞台灯光中站起,她的眼角似乎涌出了闪烁的泪滴,而我却只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在满桌瓶瓶罐罐的酒器上……
……
裤袋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抖动,我掏了几次才取出手机,迷醉地瞅着屏幕上那个熟悉不已的名字,却又觉得十足的陌生……
“喂!”
“陆鸣……好吵啊!你在哪里?”
“酒吧!”
电话那头的文惜沉默了半晌,沉默到几乎让我怀疑手机出了毛病,我一手举着电话,一手端了一杯扎啤,跌跌撞撞地走出“残缺”的大门,来到酒吧对面的锦江江边,这才因周围环境的安静而听清了文惜的声音。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再……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文惜陡然尖声吼道:“为什么把我给你的两本书丢在了星巴克?如果你这么不需要我的关心,你可以直说!”
我沉默了好半晌才想明白她说些什么,举着电话笑道:“书是你给我的,给了我的……我怎么处理,不需要你同意吧?”
半天前,在星巴克,我仅仅带走了打包的咖啡,而视而不见地丢下了两本文惜给我的书。因为事业上的冲劲,最终败给了心灰意冷的感情:我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奋斗还有何用?
极长的一段沉默过后,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拿走两本书?”
文惜冷冷答道:“书上写着我的名字和部门名称,是……星巴克的服务员送还给我的……”
我喝了口扎啤,依靠着护栏坐在了江边,口中冰块的冰凉和夜风的阴冷双重夹击,头顿时疼了起来,我烦躁地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吼道:“书还给你了更好,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垂怜!”
文惜好一阵抽泣之后,颤颤说道:“你好好看看书嘛,好好考试,好不好……”
我一口干了半杯扎啤,在冰凉的寒意中有些烦躁地加重了语气说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你都跟我分手了,你**哪门子的心呢?我有没有晋升的机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升个组长副部长,我还是请不起你吃那1280块钱一顿的西餐,不是吗?”
我举起扎啤杯一饮而尽,发狠把嘴里的冰块全部嚼碎咽下,吼道:“你他妈的!你把我杀都杀死了,还跟我讨论生命的意义吗?”
文惜深深叹气,说:“我想让你好好学学理论知识,一旦有了竞聘的机会,我帮你争取,我保证,只要你能通过初试,复试那里没有任何问题!”
“我觉得你的思维就有问题!文惜,既然要从总部抽调员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留在公司等着晋升的机会,而不是被抽调离开呢?如果我去了新厂不是更好吗?咱俩就不必每天尴尬相见了不是吗……妈的!每次开会,你们领导一个个坐在主席台高高在上,我他妈趴在下面像条狗似的,不抬头,你们领导批评我睡觉,抬了头,我他妈的目光都在你的脸上,心里想的都是和你的过去!你说这样的我,还开他妈的什么会?还上他妈什么的班!”
我因愤怒而握紧了拳头,胸口快速起伏,呼出闷浊而充满暴力和毒性的气息。
电话那头的文惜哭泣声依然崩溃:“呜呜……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些……”
我将酒杯砸碎在面前的护栏上,用最无情的语气说道:“彻底离开你,我就能过得好些!”
电话中一段极长的彼此沉默,在这空荡的间隙,我听了一支背后酒吧里传来的魏航词曲的摇滚歌曲,在旋律和鼓点中,我点燃一支烟,任凭江风将我呼出的烟气撕扯揉虐……
终于我再次说话:“文惜,谢谢你提醒了我!我这个‘最差员工’哪有资格竞聘组长啊!可是……可是被抽调就不同了,我这颗人人嫌弃的腐臭烂苹果掉到了泥土里,说不定还能生根发芽,来日长成一棵亭亭如盖的苹果树呢!”
文惜止住哭声,急道:“你胡闹!生产部是公司总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哪有你这样自甘堕落往里钻的?你疯了!”
文惜说的不错,生产部所在的老厂我去参观实习过,工作艰苦不说,生活条件还不是一般的差,再加上远离成都市区,仿佛深山老林里的一座监狱似的,而这次公司新建的厂区和老厂情况相当,绝对不是安逸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白领们向往的地方。
长期以来,公司总部的员工,只有那些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失去指望的,或是工作中出现重大失误而一筹莫展的,才不得不选择去生产部里谋个差事,像个被发配边疆的囚犯。
“文惜,我之所以没有辞职,是因为我答应了向梦,认真工作、重新做人。三年了,她手把手地带出了我,我现在只想做她的左膀右臂,回报她对我的帮助!”
我有些失控地继续说道:“三年前,我和你以爱之名约定到爱与日化工作,你顶着川大经管研究生的光环空降人事部,一来就干上了副部长,我呢?一个狗屁破三本的混子本科生,只能畏畏缩缩地从客服干起。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当初的决定就是个错误!我只恨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天真,还以为只要肯努力,就能给你最幸福灿烂的生活,然后娶你,让你成为世界上笑得最开心的新娘……我早该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是一个骗小孩儿的童话!我不是青蛙王子,我是一只真的青蛙,我也不是能变天鹅的丑小鸭,我是一只真丑的小鸭。”
情绪的大门一旦打开,便如已决堤了的洪水,万钧大石也不能堵住。我宣泄着说:“你总怨我,怨我三年了也给你买不到一间房子,可你并不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工作第一年我存了两万、第二年三万、第三年五万,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并不是毫无指望,可你,却在我即将燃起火焰的星火之上,浇上了一杯冰水……”
“陆鸣!你听我说!”文惜电话中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她像是做了一个极难的决定般说道:“陆鸣,我不知道怎样你才能过得开心,是不是……如果,我们重新开始,你就能开心……”
这一秒,我的大脑当机了一般,四肢百骸连同无数毛孔都像断了电似的毫无反应。但很快,各种情绪在酒精催化剂的催化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幕布,像龙卷风一样将我裹在当中。惊讶、狂喜、反感、抵触、愤怒,像是洒满酸、甜、苦、辣、咸各种调料的食物,全然不觉是种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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