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受伤的蒙哥气死了

小哥跟在他的后面，后面又跟着一个懂得汉语的宋人，叽里咕噜地给小哥说着什么，看来是通译。小哥突然被石头门槛绊了以下，大声说了句蒙语，张珏回过身来，恨恨地瞪着小哥，眼睛冒火，眼光如刀，恨不得剜下他的两只眼珠。对方身子缩下去，低着头了门。

张珏的手下人头一条船靠岸，飞跑进府，打扫出大厅，恭迎着一行人进门。一行蒙古人不惯于走山路，上山下山累得够呛，见椅子就往上靠，张珏一声呵斥，他们才规规矩矩地站立着，等候钦差及重庆制置使等进门安坐，对他们问话。

先是通译说，蒙古万户小哥早有反战情绪，任资阳寨主后，与汉族和睦相处，仰慕中华文化，愿意长居宋朝，企盼蒙汉世代静好。

钦差将信将疑。他从临安来，见惯了朝廷官员苟且偷安的丑态，听多了各地官员投降蒙古的噩耗，在自己来四川时，居然接受了蒙古万户的投诚，这可信吗？他是懂得蒙语的，于是就直接问他：“你投诚大宋，难道不怕你蒙主灭你家满门？”

小哥听这官员一口蒙古话说得顺溜，奇怪地打量着他，突然笑了：“你们还不知道？蒙古大汗已经在温汤峡殒命。”

“真死了？”钦差问，“怎么在温汤峡死的？”

原来他们知道啊，小哥不敢虚言，更加恭敬地回答：“大汗亲自进攻合州钓鱼城，屡战屡败，找到新东门外的一个小山头，听人说叫脑斗坪，在上面修建了炮楼，刚竣工，一夜过来又被烧毁。他求战心切，于是令人匆匆支起木架，装置吊斗，他令人上去窥视城内军事部署，被城上大炮轰来，木架倒塌，乱石飞流，一个大将被打死，大汗被击中胸口受了重伤。”

小哥一边说，钦差一边问，通译一边用汉话说出来，译出的还没有钦差听得多，但王坚已经露出欣慰的笑容。张珏知道妻子舍弃儿子、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送回的消息得到验证，大为欣慰，想到现在自己站立的地方，也是妻子儿子站立过的地方，而今再也没有强儿了，妻子也不会再来这里操持家务，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被触动了，突然扭身，对着屋角吸鼻子。

王立带着卫队在院子里守卫着，支着耳朵听里面的说话声，听到这里，高兴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伸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偏看见张珏的眼角有晶莹的泪花，又难过地压抑了笑容。

王坚忍不住问小哥：“脑斗坪路难走，怎么将受伤的蒙哥运下山的？”

“当时下官在场，”小哥说，“不知道大汗……哈，蒙哥伤到哪里，背与抬都不行，两匹马用棍子支开成担架，当中蒙上布匹，将大汗放上面，赶着毛驴下山的……”

不可一世的大汗居然如此下山，与王立看见的情况差不多，通译用汉话说出，大家都笑了。钦差没笑，还是追问如何死的。

“本来送他到温汤峡疗养，那里凉爽，不久他就能下床……”

通译还没说话，钦差已经听懂了，问道：“岂不是快好了吗？怎么突然死了？”

小哥却扭头望着王坚：“蒙哥是被他们气死的。”

只有钦差听懂了，望着下首站着的王坚问：“他说蒙哥是被你们气死的？”

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坚也露出得意的微笑：“想来是的，我们蒸了两筐面饼，捞了两条三十斤重的大鱼……”

“三十斤重的大鱼？”钦差惊青苗地瞪大眼睛，“在你们那里吃鱼，还以为是嘉陵江里打捞的，山上的城里怎么有那么大的鱼？”

王坚笑容更灿烂了：“钓鱼城一贯注重屯粮备水，现在，城中有大小池塘十四口，水井九十有二处，不怕饥荒不怕天旱……”

“好好好，”钦差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却又对着小哥说，“你继续说下面的。”

小哥低头说来：“蒙哥一天正在养息，士兵送去两筐面饼，两条大鱼，说是钓鱼城的将士送到石子山去的……”

钦差问：“你们送到他们营地去的？胆子可真大啊。”

王坚指了指张珏：“就是张将军领几个人送去的，顺便查看了他们的驻军，果然不多，外围还是投诚的汉人营房。”

“蒙哥怎么看了大鱼怎么说？”钦差对这事更感兴趣。

小哥说：“大汗看了食物已经面色有异，再一看那文章，哇地一声大叫，口吐鲜血，突然倒地，伤口迸裂开，叫来大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

钦差听见了先笑着点头，通译再用汉话说出，门外竟然传出“扑哧”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王坚立即收敛了笑容，恨恨地朝门外瞪了一眼。

吕文德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是谁如此放肆？朝廷大臣在此，难道下人不知？”

张珏立即一拱手：“吕大人，外面是担任守卫的提辖，他笑，因为写的不是文章是打油诗……”

钦差是进士出身，文采非出一般，立即转怒为喜：“啊？写的什么？”

“王立，你自己写的东西想必记得的，进来给钦差禀报一下！”王坚脸色和缓了。

王立本来是高兴的，见制置使生气，忐忑不安，进去见大人们挂着笑脸，于是跪下禀报：“小的参见大人——”

钦差让他站起，跟着倒背双手，走到门外，看见院里院外有许多士兵，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你们听着，本官给大家道喜：那蒙哥给他的总帅报仇心切，在脑斗坪上搭了座炮楼，尚未使用，一夜过来，竟被烧毁，只好匆匆搭个简易木楼。蒙主前去督战，吊筐里的哨兵升上半空，正要说城中虚实，城里几发炮弹射来，一个猛将当场被打死，木架击中蒙哥胸部，当即倒下，扶回大帐，又不肯撤退，到温汤峡静息养伤之日，忽见你城中送去两筐‘礼物’，一是两条各三十斤重之大鱼，一是雪白的面饼，还有一封书信，看着看着，他忽然口中喷出鲜血，把那书信变成一封血书，即刻倒下，伤病齐发，当夜就死了。蒙军秘不发丧，运尸北回，到青居城汇合，要回和林了。”

“啊——好啊——”众人欢声雷动，既为胜利欢呼，也如蒙冤昭雪，一个个扬眉吐气，欢呼之声震天动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钦差止住喧闹，笑道：“你们写了封什么书信，竟然让蒙哥气得吐血？”

众人指着他身后的王立：“那是我们鱼城秀才所作，让他背给你听听。”

王立也不推让，他早多次为众人背诵开心，此时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说：“不是信，是一首打油诗，大人不嫌丑陋，下官背给您听听：

“蒙哥大汗，来此捣乱，

烧杀抢劫，作恶多端，

攻我鱼城，想占宝山……

风餐露宿，辛苦不堪，

饮食不全，实在可怜。

送尔大鱼，品尝新鲜，

再加面饼，即可饱餐。

食后退兵，两下相安，

迷途不返，送上西天！”

钦差听完大笑：“写得好哇！钓鱼城真是人杰地灵，小将军才貌双全，下官定要奏明圣上，保举你才是。”

王立当即跪下谢恩。他知道，大家叫他小将军是客气之说，得到朝廷封赏才是正经仕途哩。众人也为他高兴，又欢呼起来。

“且慢！”钦差严肃地说，“当然，蒙哥气死，也不全因尔等所骂，想是见那鲜鱼面饼，知道此处水丰粮足，只要你们坚城固守，他是无法攻克的，所以气急而死。但据蒙古投降的小哥说，蒙哥死前留下遗言：‘我之婴疾为此城也，不讳之后，若克此城，当尽屠之。’所以全川撤兵后，石子山仍有重兵把守，待他新汗确立，必然以雪昭志，等待你们的，将是更艰巨的血战，尔等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励精图志，以利再战。”

众人称是，一个个磨拳擦掌，立下了誓把敌人赶出巴蜀的誓言。

“下官明日要去看看蒙哥殒命之脑斗坪，还要在那里树碑刻志，以记我城军民的事迹并发扬光大。日后即赶回朝廷，向圣上奏明此事，当趁蒙古新君未立内乱之时，整军修政，勉图安攘，一统大宋。”

钦差言之有理，又作了再为他们请功的承诺，大家如听圣旨。然后，他又回到大厅，让人安排小哥他们入座，召集几个官员，带他们到书房，说出自己的设想，说要回去奏请皇上，给小哥请功，还要给他改姓。

“既然他是来投诚钓鱼城的，钓鱼城又是王坚在守卫，不仅击退敌人数次进攻，而且让蒙古大汗殒命城下，就让他跟随王坚也姓王吧，为使钓鱼城永远坚固，让他叫王永坚如何？”

几个官员发出会心的微笑，只有王坚诚惶诚恐笑得勉强。及问至给他请什么官职？四川宣抚使低声说：“是否……可以让他担任重庆府驻……”钦差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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